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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朱輕 - 貶妻為妾【單】 [打印本頁]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8-26 10:06 PM     標題: 朱輕 - 貶妻為妾【單】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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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拐男人這活,女人不靠天時地利人合,直接強上;
哄女人這事,男人有錢有人有閒,霸著不放就行。

盛家次子盛允楨,人稱京城四公子之一,
在京中可是出了名的家世一流、學識一流、人才也一流,
怎麼才開口跟虞靜姝求親,她卻掉頭跑了?
就算是他害她名節盡失,被迫削髮為尼,
他都說要娶她回家了,她怎麼能這麼不識好歹。
虞靜姝自小在村裡長大,只是小戶人家,從沒想高攀高門,
但為了保全家人名聲,她嫁進盛家成了上上策,
可盛家家大業大,家規甚嚴,新婦過門一年無所出者,休妻。
明明盛允楨婚前揚言要對她好,婚後卻讓她獨守空閨,
既然走不了,那她正妻不當了,她自降為妾總成了吧。

【出版日期】    2017/4/25

【出版社名稱】喵喵屋工作室

【書系及編號】臉紅紅系列BR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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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8-26 10:06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8-25 08:48 PM 編輯

【第一章】

  盛允楨因為心情鬱悶,決定去郊外的莊子上暫住一段時間,一為消愁,二為避暑。他家有座翠竹山莊,便坐落在那青雁山山腳下的越女灣裡。這一日盛允楨帶了僕從,坐著馬車來到了京郊外的青雁山下。因見此處實在是風景優美,索性棄了馬車,命僕從們駕走,他則帶著書僮明溪步行爬山。

  盛允楨帶著書僮且行且看,越發覺這青雁山綿延綿亙、重巒疊嶂,簡直三步就是一景,七步便可入畫,他越看越興奮,越走就越高興,不知不覺便沿著蜿蜒山道深入青雁山之腹地,想要繼續再向前行時,卻覺得口渴難耐。可左顧右盼,周圍既無人家,附近也沒有水源,盛允楨只得用袖子擦了擦汗,與書僮明溪繼續一路朝前走去。

  「哎,果然窮鄉僻壤就是窮鄉僻壤啊,走了這麼遠,居然連個茶水鋪子都沒有。」盛允楨被熱得不行,一邊擦汗一邊吩咐書僮道:「明溪,你快走幾步去前面看看,若沒有茶水鋪的話,有戶人家也好,去討些茶水來喝吧。」

  明溪應了一聲,加快了腳步,匆匆去了。

  天氣實在炎熱得緊,盛允楨一邊慢慢地往前走,一邊用袖子搧著風。可因極度的口渴,方才因為欣賞到美景而變得愉悅、輕鬆的心情再一次陷入了低谷,不由得開始咒罵著這炎熱的天氣,又責怪此處太過於偏僻,以致於想喝口涼水也喝不上。

  突然,有道女子的聲音傳來,道:「請問這位公子,怎麼你一人趕路還嘀嘀咕咕的?再說了,我們越女灣究竟哪裡對不住你了,教你說了一萬遍的窮鄉僻壤?」

  盛允楨被嚇了一跳,轉頭一看,只見一個小娘子正不遠不近地跟在他的後頭,聽她聲音清脆、甜潤,應該還是個妙齡少女。只可惜一排矮綠樹不偏不倚、不高不低地正巧遮住了她的容貌,他就能只看到她的髮髻和下身穿著的桃色半裙和淺青色的褲子,以及腳下的一雙杏色繡花鞋,那小娘子的聲音婉轉、清脆至極,如同林中百靈鳥的鳴叫一般悅耳動聽。

  雖見對方是個村姑,可盛允楨還是不敢唐突,便低下了頭,只盯住了自己的鞋尖,然後將雙手攏進了袖子裡,朝那女子作了個揖,說道:「請問小娘子,這附近可有茶水鋪子?在下路過此地,口渴得緊,想求碗茶水來也求不得。」

  那小娘子奇道:「茶水鋪?我們這裡從來也沒有什麼茶水鋪。」

  盛允楨一愣,心下失望至極。不料卻聽那小娘子又道:「此處距離我們越女灣不過也就是十幾里路罷了,還用得著開什麼茶水鋪嗎。公子,你渴了?」

  他實在口渴得緊,聽那小娘子開口詢問了,心中不由得又升起些許期望,便老老實實地應了一聲是。

  「你站著莫動。」那小娘子說道。

  盛允楨聽話地站住了。

  小娘子朝不遠處走去,然後悉悉索索地忙碌著,不一會,她又朝盛允楨走了過來,遞給他一樣東西。

  盛允楨猝不及防,先是被嚇了一跳,然後所有的注意力全被小娘子那粉白、紅潤的纖秀玉手給吸引住了,這世上果然有這樣好看的手?不、不,光是用好看二字又如何能形容出這雙玉手的美。

  盛允楨呆呆地盯著那手,腦海裡想起詩文裡才會出現的形容,指若削蔥根,好半天都回不過神來。

  「公子,你不是說渴了嗎,怎麼不拿著?」那小娘子奇怪地問道。

  一語驚醒夢中人。盛允楨啊了一聲,抬起頭看了那雙手的主人一眼。不料這一看,他又是一驚。詩經云,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難道真不是在說眼前人嗎?

  他本是京都貴胄子弟,與各世家子弟、名媛貴女們都是玩伴,自然見習慣了美人。可是無論是誰,似乎都不如眼前這個清麗的小娘子這樣靈動、嬌俏。

  再仔細看看,也不能說她美得驚世駭俗,只是她的五官看起來讓人覺得特別舒服。兩彎眉淺黛微蹙,一雙漂亮的杏仁眼眨啊眨啊,兩排扇子似的翹又濃密的睫毛就像墨色蝴蝶一般撲閃著翅膀,他的心跳快得……簡直心如鹿撞。

  「公子,你怎麼了?」小娘子覺得這人實在奇怪,心想哪有人這樣,怎麼突然一下子就變傻了,莫不是被大日頭曬壞了?

  「公子,喂,公子,你到底怎麼了?」她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盛允楨這才像受了驚似的清醒過來。他面上一紅,還沒來得及想好要不要向這小娘子道歉,便看到了幾根像青竹,但是更細,而且關節處還長著細細長長葉子的東西。

  「這、這……」盛允楨下意識就覺得這小娘子看起來為人和善,應該不會騙自己,可他實在不認得這東西,怎麼敢吃?

  小娘子噗嗤一聲笑了起來,說道:「你沒見過這個吧?這叫蘆粟,是山上野生的甜高梁杆,吃著可甜了,不信你試試。」

  她見眼前這人華服玉冠的,定是個富家公子,恐怕不認識蘆粟,更加不會吃了。於是她便示意他先接住了她遞過去的一根蘆粟,然後當著他的面,先是揭去了蘆粟杆上的葉片,然後從蘆粟關節處撕下堅硬的碧綠表皮,立刻露出了裡頭淺青色,飽含水分的纖維。

  其實她也不怎麼渴,可為了要示範給他看,她還是咬下了一小口蘆粟杆,先抿著唇在嘴裡細細嚼了起來,然後秀氣地捂著嘴,將嚼去水分的殘渣給吐到了一旁。

  盛允楨被渴得不行,見了這小娘子的示範,連忙也有樣學樣地揭去了蘆粟杆上的外皮。只是他動作笨拙,手忙腳亂地弄了好久,才揭去了蘆粟杆表面的硬皮,待露出了淺青色的杆肉之後,這才咬了一大口。甜潤、清涼的豐盛汁水頓時滋潤了他乾渴的喉嚨,又緩緩流進胃裡,將他那滿腹的臊熱暑氣盡數解除。

  盛允楨不敢置信地看了看手裡這根長得很像竹子的蘆粟,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好吃,不,這麼好喝的蘆粟?渴得喉嚨快要冒煙的他,忍不住三口兩口就將小娘子遞給他的這根蘆粟給吃得一乾二淨。

  「怎麼樣,現在不渴了吧?」小娘子笑吟吟地問道。

  盛允楨又一口氣把她遞過來的三根蘆粟杆給嚼吃完,這才意猶未盡地點點頭,朝她行了一禮,說道:「多謝小娘子。」

  「這就是為什麼我們這裡沒有茶水鋪子的原因。對了,公子,你來這裡做什麼?」那小娘子好奇地問道。

  雖然知道她美豔異常,但盛允楨還是不敢抬眼看她,唯恐唐突佳人,便垂下眼瞼說道:「在下自京城而來,準備去前面的翠竹山莊……」

  「翠竹山莊啊,我知道那裡,你是頭一回來吧,要不要我帶你走上一程?反正也順路呢。」小娘子笑盈盈地說道。

  盛允楨正求之不得。明溪離了此處,他也正愁著不識路呢,當下便立刻應允了,還朝那小娘子謝了又謝。

  二人雖同路而行,可盛允楨卻見那小娘子一直離自己半步,若他在分岔路口走錯了方向,那小娘子便會立刻出聲制止。他想著這小娘子生得如此美貌,雖然言語天真、爛漫,卻絕不粗俗,不由得頓時心生好感。

  又見此處重巒疊嶂、蒼山綠水,遠觀曦霧嫋嫋、煙波浩淼,近看奇石毓秀、山花如霞,他一時高興,便吟詩道:「雲來山更佳,雲去山如畫,山因雲晦明,雲共山高下……」

  那小娘子聽了,不由得看了他一眼。不料盛允楨已經轉過頭去眺望遠處的風景去了。

  「依仗立雲沙,回首見山家。野鹿眠山草,山猿戲野花……」小娘子見他久久不吟下半闕,便接過他未吟完的半首詩,繼續吟唱道:「雲霞,我愛山無價。看時行踏,雲山也愛咱。」

  盛允楨一驚,轉過頭來,將這小娘子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

  這是前朝聖賢張養浩所作的雙調令,雙調令的意思,即是將得勝令與雁兒落這兩首詞牌調合二為一,作出來的詞句琅琅上口又清新脫俗,深得盛允楨的喜愛。

  而這位張公雖有才幹,但名氣到底不如李杜,留存於世的詩作不過三五首而已。可這樣偏冷的詩句,這鄉野村姑居然也能信口說來?

  再這麼一打量,只見這小娘子雖然著粗布衣裙,素面朝天的,但卻是一副衣著整潔、烏鬢如雲的模樣,卻與尋常村姑十分不一般,難道她竟是位富貴人家的小姐?

  盛允楨更加不敢唐突,只好又朝著她行了一揖,說道:「小娘子好學識。」

  只聽那小娘子噗嗤一聲又笑了起來,說道:「你這人真有意思,難道總是見人就拜的?那外頭有這麼多人呢,你一出門見人就拜,等你一個一個拜過去,回到家裡的時候,腰也彎得直不起來,哎喲喲,公子變成老阿公啦。」

  聞言,盛允楨也忍不住莞爾一笑,心想這小娘子也確實天真又可愛。

  兩人說說笑笑,很快就走到了一處分岔路口。

  那小娘子揹著背簍站在岔路口,指著山腳下一處被鬱鬱蔥蔥的樹林給遮得半隱半現的院落,對盛允楨說道:「公子,那就是翠竹山莊,你沿著這條路下山,一直走就能走到。」

  盛允楨想了想,終是開口說道:「敢問小娘子芳名?今日引路解渴之恩,他日定當報答。」

  小娘子笑道:「我姓虞,你快去吧。」說著,她轉身離去。

  姓虞?這個姓氏可有些少見。盛允楨看著她沿著原路往回走,頓時明白過來,之前她說的順路其實並不順路,只是為了給他領路而已。看著那婀娜纖細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山林樹木之間,盛允楨的嘴角莫名就彎了起來。

  不多時,明溪領著幾個家丁匆匆趕了過來,見了盛允楨,立刻上前行禮,「公子,您、您不識路,怎麼找到了這的?快,這有水,您先喝上幾口。」

  盛允楨已經不渴了,但還是接過了明溪遞過來的水囊,喝了幾口。只是這水囊中的水,哪及方才那小娘子給他吃的蘆粟杆一半甘甜?盛允楨將方才遇到一個小娘子給他引路的事說與明溪聽,又吩咐明溪,要準備些禮物送去這位虞姑娘的府上當作謝禮。

  不料明溪一聽就傻了眼,說道:「姓虞的姑娘?她既姓虞,又熟識這一帶的地形,想來就是越女灣下游的虞家村裡的人了。可是公子,這虞家村足有一兩百戶人家,他們可都姓虞啊,您問了她叫什麼名字嗎?」

  這回輪到盛允楨傻眼了。他當時以為虞姓稀少,所以也沒敢問那小娘子的閨名。再說了,女孩子家的閨名怎能讓輕易讓外人知道?可誰又知道,這越女灣居然有一兩百戶人家都姓虞呢?說起來,應該還是那位小娘子覺得為他引路的這件事無足輕重吧?

  盛允楨搖搖頭,只得作罷,跟著明溪與眾家丁繼續朝山下走去。但不知為什麼,嘴裡似乎還回味著剛才甘甜、清潤的蘆粟滋味,心頭卻泛起了些許說不清、道不明的愧疚與遺憾。

  ◎             ◎             ◎

  虞靜姝回到家中,先將背簍放下了,然後走到她母親的房裡,問道:「娘,您身子骨可好些了?」

  虞母說道:「妳先倒杯水給我喝,躺了這許久,頭暈得厲害。」

  虞靜姝果然扶了母親坐起身子,又倒了溫水過來服侍母親喝下。

  「妳去鎮上怎麼樣,繡莊老闆可有苛刻妳?」虞母又問。

  「怎麼會。」虞靜姝嬌嗔道:「繡莊老闆聽說您病著,還特意要給多我二錢銀子。不過我沒要,爹常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我自然不會收取不屬於咱們的錢物。」

  說著,虞靜姝去外頭將背簍拿了進來,把自己在鎮上寄賣繡品之後換回來的東西一樣一樣地拿給母親看,「這回我帶去的繡品一共換了一兩八錢銀子,給爹爹和弟弟買了些筆墨紙硯,再給您抓了兩副藥,又秤了些肉,晚上等爹爹和弟弟回來了,我燉個湯可好?」

  虞母用慈愛的眼神看著女兒,卻責怪道:「也不給妳自個買點子花布做件衣裳,又為什麼還要給我抓藥?現在我吃著盧家送過來的草藥,不也挺好的。」

  虞靜姝聽了盧家二字,眉頭輕蹙,卻只是笑了笑,說道:「娘,這些是剩下的銀錢,您收好。我去廚房忙一會,先把藥給您煎上。」

  虞母看著女兒的背影,忍不住嘆了一口氣。以前還不覺得,可這回她一病,就覺得女兒是真的長大了,料理起家務可真真是家裡、家外一把抓,而且她還長得漂亮,是十里八鄉出名的美人。可這姑娘大了呢,就得給她找婆家。這兩年,虞母一直在替女兒相看。相來相去的,最後相上了隔壁村做木匠的盧家小子。

  可虞父卻並不同意這門婚事,虞家雖然清貧,但虞父是個秀才,不大看得上有了幾個銀錢就不把旁人放在眼裡的盧家,何況盧家祖上還是奴籍呢。但虞母覺得,既然盧家有錢,而且盧家小子又會一門手藝,女兒嫁過去了,至少不會捱窮。至於盧家祖上是奴籍一事嘛,只要盧家小子是自由身,那就夠了。

  可知女莫若母。虞母又怎會看不出女兒的不情願,但這又有什麼法子呢?眼看著女兒也是個十六歲的大姑娘啦,再不說親,恐怕就要被人戳脊樑骨啦。何況盧家還是很有誠意的,所以虞母一直在穩著盧家,也一直在夫君和女兒跟前斡旋。她打定主意,只要夫君和女兒的態度一軟和下來,她就立刻應下這門婚事。

  虞靜姝在廚房裡忙碌了起來,她一邊看顧著小炭爐上替母親煎的藥,一邊揮著鍋鏟,手腳俐落地做著飯菜。

  不多時,外頭響起了弟弟虞仲生的聲音,「姊、姊姊……」

  虞靜姝才應了一聲,虞仲生就從外頭衝進了廚房,氣喘吁吁地說道:「姊姊,妳看。」說著,他拎起了自己手裡提著的東西,讓虞靜姝看。

  虞靜姝被嚇了一跳,這一堆用草繩串起來的,白花花又軟趴趴的東西是什麼?好臭啊。待她看清之後,頓時皺起了眉頭,豬大腸?

  「拿開、拿開,家裡又沒人吃這個,你還跑去買?」她嫌惡地摀住了自己的鼻子,突然想起了什麼,又連忙問道:「等等,你哪來的錢,怎麼有錢去買這個?」

  「不是我買的,是盧大哥給的。」虞仲生氣沖沖地說道:「我原和他說了,家裡沒人吃這個,可他卻說這好歹也是葷腥,還說咱們娘病了這許久,家裡肯定沒錢了,定是許久沒沾過肉了吧,還教我別嫌棄……」

  盧大哥?虞靜姝的臉色一下子就垮了下來。

  虞仲生打量了一番姊姊的臉色,猶豫再三,終是說道:「姊,不是我說,這個盧大柴啊,或許心地不壞,可為人也太粗俗了……姊,妳真要嫁他啊?」

  虞靜姝煩悶地嘆了一口氣。

  「姊,我知道娘也是為了妳好,盧大柴家境殷實,姊妳要是真嫁了過去,以後肯定是衣食無憂的。可是姊,妳就真的看得上他嗎?」虞仲生和姊姊很是親厚,也一直替姊姊的婚事捏了把冷汗。他才不願意自家如花似玉的姊姊嫁給盧大柴那樣一個自大又粗魯的人呢。

  「姊,妳喜歡什麼樣的男人啊?」虞仲生又問。

  聞言,虞靜姝白了弟弟一眼。她喜歡什麼樣的男人?她還沒有喜歡過哪個男人呢。若真要說什麼喜歡不喜歡的,起碼也得是個看上去不討厭的人吧?

  不知為什麼,白日裡在山上遇到的那位公子的身影,便悄然浮上了她的心頭。嗯,他個子高高的,生得很俊俏,而且衣著看起來華貴,像是個富貴人家的公子。最難得的是,他十分守禮,她與他同路了這麼久,他的眼睛一直盯著地面,從不曾正式抬眼看她,而且言辭之間彬彬有禮、態度謙遜,是個教養良好的人。

  不知不覺的,虞靜姝的嘴角邊就浮起了些許笑意,臉也有些發熱。

  「姊,妳在想什麼?」虞仲生好奇地問道,還伸手在姊姊面前揮了揮。

  一陣惡臭頓時襲來,熏得虞靜姝幾欲作嘔,她頓時嫌惡地摀住了自己的鼻子,還往後退了一步,甕聲甕氣地說道:「虞仲生,你快把你手裡的東西扔出去……不不不,還是別浪費了,送到村東頭的七叔公家裡去吧,他一個孤老,原也吃這個的。」

  虞仲生一聽,是這個理,連忙又拎著那副豬大腸走了出去。

  虞靜姝追上去,衝著弟弟的背影說道:「欸,送完了東西以後,你先去河邊把手洗乾淨了再回,只要留得一絲氣味在,你就別回來了。」

  虞仲生遠遠地應了一聲,拎著豬大腸飛快地跑了。

  虞靜姝嘆了一口氣,回到廚房繼續做飯。她先是手腳麻利地剁了瘦肉泥做了一道鮮百合香蔥蒸肉餅,然後又煨了一罐荸薺瘦肉枸杞湯,再清炒了個豆角,一個蒸南瓜。

  不多時,虞父也從學堂裡回來了。虞靜姝聽到了聲響,連忙上前接過了父親肩上搭著的搭連,又打了熱水過來請父親洗手淨臉。

  很快,弟弟虞仲生也回來了。虞靜姝教弟弟支了張桌子在母親的病榻前,一家人親親熱熱地吃了一頓飯。只是為著女兒的婚事,虞父和虞母總有些不對付。虞父是不願意讓自己心愛的女兒嫁給隔壁村的木匠盧大柴的,所以最近和虞母有些冷戰的意思,但又因為妻子病著,他也不好說重話,所以虞靜姝的婚事就這麼被晾了起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8-26 10:06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8-25 10:13 PM 編輯

【第二章】

  過了幾日,虞母的病情漸漸好轉,便想從虞靜姝手裡接過那些家務活,可虞靜姝卻害怕母親病情反覆,便堅持不允,只每日裡忙著洗衣、做飯,照顧一家人的起居。

  這一天,虞靜姝忙完了家裡的活計,便端了木盆,挎了個裝髒衣的竹籃,跟母親說了一聲,準備去河邊洗衣。她走到半路,遇上了同村的十三嬸和虞四嫂。她們的手上都端著木盆和裝髒衣的竹籃,看樣子也是去河邊洗衣的。那兩人可是有名的長舌婦,所以虞靜姝也不想與她們同路,便低了頭,快速越過了她們,匆匆朝河邊趕去。

  那兩人見了虞靜姝,交換了一個眼神。虞四嫂說:「喲,她十三嬸,您瞧瞧人家秀才家的小娘子,就連走路的姿勢也格外與眾不同呢,瞧那小腰扭得……哎喲,都快斷了。」

  十三嬸冷笑道:「那又怎麼樣,憑她怎麼清高呢,最後還不是……」說著,她的聲音便漸漸低了下去,也不知她到底說了什麼,總之語氣之中充滿了興災樂禍。

  虞四嫂頓時驚問道:「啊?妳說什麼,十三叔在街上看到盧大柴逛窯子去了?天吶。」

  虞靜姝腳步一頓,微微側過頭,看了那兩人一眼。

  十三嬸立刻狠狠地白了虞四嫂一眼。虞四嫂自知失言,見虞靜姝望了過來,連忙也回瞪了她一眼,然後不說話了。

  虞靜姝沒再理那兩個饒舌婦,她端著木盆,提著竹籃匆匆趕到了河邊。只是她選了個遠離那兩人的位置,開始蹲下來,清洗衣裳。

*             *             *

  話說盛允楨在翠竹山莊住了幾日之後,漸漸喜歡上這個山青水秀又寧靜優美的地方,煩惱、鬱悶的心情稍有緩解。

  這一日,盛允楨如往常那樣,來到山莊後面的河灣裡游水解暑。在炎熱酷暑的天氣裡,解了外衣,在這樣清涼、透亮的淺淺河水中嬉戲遊玩,他覺得好不愜意。只是他覺得,如果能在這時候飲上一壺冰鎮的葡萄酒,豈不更加妙哉?於是他立刻遣了守在一旁的明溪趕緊回去取酒。

  明溪領命而去,盛允楨則繼續在淺淺的河水裡游泳戲水。可幾個猛地扎下去,不知不覺,他竟隨著流動的河水,慢慢游到了越女灣下游的虞家村口。

  盛允楨在水裡游得正開心,一個猛子就扎到了河底,摸了塊潔白、橢圓的鵝卵石之後,又順著水流的浮力鑽出了水面。只是剛一冒出水面,他突然看到了三兩個女子蹲在河邊?這一驚可是非同小可。

  縱然是天氣炎熱,可盛允楨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原來不知不覺的,他竟順流而下,遠離了翠竹山莊,來到了村莊口?這、這可如何是好?想想自己因為戲水而解去了衣裳,全身上下只穿了一條褻褲,可不遠處就有三兩個婦人正蹲在河邊洗衣,盛允楨頓時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想來想去,他決定悄悄地往上游游去。可這事想起來容易,做起來卻很難,這河水並不深,可水流挺急的。不然他也不會不知不覺地被急流帶到了下游而不自知,而這會子他想要逆流而上,簡直是不可能的。

  盛允楨知道自己沒辦法子逆流游回上游之後,索性半蹲在了水裡,藉著河流轉彎處露出水面的幾塊石頭暫時遮住了自己的身形。他心想,乾脆等這幾個女子洗完了衣裳走了以後,再想法子出水,找個男子求救吧。

  但誰又知道,這三個女子洗起衣裳來就沒完沒了,一個未嫁女打扮的小娘子倒是動作十分麻利,可另外兩個上了年紀的婦人,不但動作是慢悠悠的,還不住地又說又笑。

  盛允楨蹲了一會,覺得腿都快麻了,好不容易等那小娘子洗完了衣裳,起身端了木盆,拎著竹籃準備離開時,他才伸了個頭出去,想要打探一下,看看另外兩個婦人洗完了衣裳沒有。

  不想的他兩條腿都已經蹲麻了,又冰涼的河水中浸泡了太久,已經有些不聽使喚。再加上他還在水底挪動了腳步,正好一腳踩在河底圓溜溜又生了青苔的石塊上,身形頓時一滑。

  「哎喲。」盛允楨驚呼了一聲,整個人滑入了水底,因為不曾防備,口鼻被水嗆得猛然咳起嗽來,「咳咳,救、救……」他不由自主地就拚命地揮舞起雙手來。

  盛允楨是會游泳的,而且這河水並不深,只是他受了驚嚇,又兼之腳軟,一時之間卻無法使自己浮出水面,兩隻手便不停地打著水。

  正在河邊洗衣的十三嬸和虞四嫂被盛允楨鬧出來的動靜給嚇壞了,她們尖叫了一聲,立刻扔下了木盆和衣裳,驚慌失措地逃開了。而端著木盆已經走到了岸邊的虞靜姝一轉頭,突然看到有人落了水,還不住地在水裡撲騰著,她不由得著急地大喊了起來:「哎呀,有人落水了,快來人,救、救命啊,有人落水了。」可環顧四周,除了她以外哪還有人呢?

  見那人一直死命地在河裡撲騰著,虞靜姝一著急,也顧不得許多了,扔下了木盆和竹籃,拎著裙子就朝著河跳下去。她好不容易才涉水到了河中央,見那人一邊撲騰著,一邊猛烈地咳著嗽,模樣狼狽至極,於是便從他身後伸出雙手抓住了他。

  一抓之下,虞靜姝只覺得這人十分沉重,不過因為有了水流的托勢,她倒也能將他從河中央給慢慢地拖到了河岸邊。

  方才眾人的驚呼聲已經招來了不少村民,在眾人紛紛趕到之後,見渾身溼透的虞靜姝已經將一個男子給拖上了岸。那男子幾乎全身赤裸,而且虞靜姝全身上下也溼透了,玲瓏有致的身材頓時曲線畢露,村民們圍著二人議論紛紛了起來。

  偏偏這時,虞靜姝又認出了這個落水的人,居然就是前幾日她在山上遇到的那個要去翠竹山莊的公子。

  而這時,盛允楨也漸漸恢復了理智,他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個溼透了衣衫的美貌小娘子。是她?她正是那日替他領了路,又贈予他蘆粟杆解渴的那個小娘子。

  「是妳,就是妳,我找到妳了!」盛允楨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高興成這樣,似乎歡喜得一顆心就快要炸裂開似的,他突然緊緊地抱住了她纖細的腰,彷彿她是隻會飛的鳥、會游水的魚似的,只要他一鬆手,她就會飛跑、會游走。可他為什麼這麼高興呢?是高興她救了他,還是高興他終於又遇見了她?

  但盛允楨的話,落在圍觀的村民們耳裡,卻成了樣。

  「這是怎麼回事啊,難道說這後生是被靜姝這丫頭推到河裡的嗎?」

  「哎喲,真是世風日下啊,這光天化日之下,年輕的後生和小娘子抱成一團還不肯撒手,簡直是傷風敗俗喲。」

  「就是,還說什麼秀才家的小娘子呢,瞧瞧她那狐媚樣子,好像恨不得把全村男人的魂都給勾走似的。」

  「大夥快瞧瞧啊,這男的不穿衣裳,女的……哎,這穿了衣裳也跟沒穿沒啥區別了,他們怎麼還抱在一塊呢?真是不知羞恥啊。」

  眾人的話,越說越難聽。

  虞靜姝又羞又惱,她用力扳開了盛允楨環在她腰間的雙手,一轉身就想跑。可她轉念一想,他畢竟是位公子哥呢,而且上一回見到他的時候,他可是個彬彬有禮的公子呢,如今卻這副打扮……她咬著牙,撿起了一旁自己剛洗好的溼衣裳朝他扔了過去,然後匆匆地擠出了人群,哭著朝家裡跑去。

  其實以虞靜姝的力氣,根本就掙不脫盛允楨的禁錮。而且盛難楨原本也並不想鬆手的,可周圍的人已經開始指指點點,他慢慢冷靜下來,果然覺得十分不應該……至少現在他的舉動是十分不雅的,只好鬆了手。他一鬆手,她便逃開去,卻還不忘朝他扔了件溼衣裳過來。

  盛允楨忙不迭地撿起溼衣往自己身上一遮,卻發現那是件粉紅色的裙裳。再看看周圍圍觀他的村民們那副嘰嘰喳喳的模樣,他也顧不得許多,用那件粉色衣裳勉強遮住了自己的身體,慌慌張張地朝翠竹山莊跑去。

  ◎             ◎             ◎

  話說虞靜姝一口氣跑回了家,自然驚動了正坐在院子裡做針線活的虞母。方才女兒出門洗衣的時候還好好的,怎一回來就渾身上下溼漉漉的不說,還哭了?再一看,女兒身後還跟著幾個熊孩子。那幾個熊孩子也不進她家的院子,就在院子門口拍手叫道:「秀才娘子,方才妳家的大姑娘和一個年輕後生抱在一塊,河岸邊多少人看到了,羞羞羞,不要臉。」

  虞母一呆,見虞靜姝已經跑進了自己的房裡,還砰的一聲,落下了門閂。虞母氣急敗壞地趕走了那群毛頭小子,然後趕緊去拍女兒的房門,可惜女兒就是不願意開門。

  不多時,虞父與虞仲生也聞訊匆匆趕了回來。

  在家人的輪番勸說下,虞靜姝終於紅著眼睛開了門。一見女兒安然無恙,只是兩眼紅腫得和兩顆熟透了的桃子一樣。

  虞母首先就鬆了一口氣,嗔怪道:「究竟是什麼了不得的事,讓妳哭成了這樣?好歹也和爹娘說一聲啊。」

  虞父也急道:「女兒莫哭,且與為父說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虞靜姝抽抽噎噎地將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地說與父母、兄弟聽。家人們一聽,面面相覷。其實她的做法也沒有錯啊,畢竟那是一條人命,難道真要為了虛名而見死不救?再說了,她救了一個人的性命耶,為什麼還要被那些不分青紅皂白的人胡亂汙衊?

  「姊姊,妳莫要理那些饒舌之人。」虞仲生揮了揮拳頭,生氣地說道:「這救人一命,如造七級浮屠呢,這本是好事。對了,那個人是誰啊?」

  虞靜姝想了想,搖頭道:「我哪裡認得。」

  虞父也道:「這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只是這裡的鄉親們未經開化,見識又少,故此有些浮臊罷了。妳不必理他們,只靜待些日子,這事過了就好。」

  虞靜姝見家人都理解自己,終於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可虞母卻面含憂色,她也能理解女兒的做法,可是眼下女兒正議親呢,萬一鄰村的盧大柴也聽說了這事,那女兒的婚事會不會有什麼變化?

  結果還真是怕什麼就來什麼。當天下午,盧大柴就託了個媒婆過來,一是索回之前他給虞家的那些禮物,二是透過媒婆傳話說與虞母聽,說虞靜姝敗壞門風,這樣水性楊花的小娘子他可要不起,從今以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那媒婆出言不遜,態度也極囂張,直把虞家人氣得夠嗆。臉色鐵青的虞父直接就去屋裡將先前盧大柴送來的禮物找了出來,統統扔到了外頭,虞仲生也氣沖沖地上前把那個媒婆給推搡了出去。這下可把虞母氣得本來病剛剛才好,這下子又被氣病了。

  虞父只是安慰女兒,教她不必多想,還說小村莊民風閉塞,村民們又食古不化,說得難聽一點也沒什麼,時間長了大家也就忘了。

  虞靜姝也覺得父親說得對,於是她再不出門,只在家中照料母親,做些家務罷了。

  這一天午飯後,她正在坐在院子裡做針線活呢,突然之間啪嗒一聲,也不知打哪飛過來一顆小果子,正好落在了她的繡鞋邊。

  「欸、欸,小娘子,請妳過來一下。」一道有幾分熟悉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

  虞靜姝抬頭一看,圍牆上好像趴著一個人?盯著那人看了半晌,虞靜姝認出來,這個人就是半個月前她去鎮上賣繡品回來時在山上遇到的那位公子,以及上回就是他落了水,她去救他才惹回了一身的麻煩的。

  「你幹什麼啊?」一見到這個人,虞靜姝就覺得委屈,她好好的生活現在全被這個人給攪得亂七八糟,這會子他來做什麼,難道還嫌給她添亂添得不夠嗎?

  「小娘子,請妳、妳過來一下。」盛允楨扒著她家的牆頭,低聲說道。

  盛允楨一直都知道,一個女孩的名節有多重要。他也知道在這個節骨眼上,其實他並不適合再出現在她的周圍,可如果不親口對她說一聲多謝的話,他會良心不安的。所以這一天,他還是在村口徘徊了許久之後,終於等到了四下無人,這才瞅準時機,悄悄地溜進了村子。因為他已經事先讓打聽到她家在哪,所以很順利地就找了過來。

  虞靜姝本來不想理他的,可轉念一想,在這個節骨眼上,若是讓人知道有個男人趴在自家的牆頭,她的名聲可就真的全毀了,唯今之計,就是趕緊讓他走。她走到了圍牆邊,恨恨地說道:「你怎麼知道我家在這?你來又為了什麼?」

  盛允楨的雙手牢牢扒著她家牆頭,見她過來了,心中大喜,便艱難地將舉起了雙手,朝她作出了一個作揖的動作,說道:「之前承蒙小娘子引路並贈飲解暑之恩,那日我落了水,又幸得小娘子相助,這才撿回了一條命,不想卻給小娘子帶來了這麼多的麻煩,實非我所願。」頓了一頓,他看著她,真誠地說道:「這次我來,是為了親口向妳道謝的,多謝小娘子救了我。」

  虞靜姝也不是傻子,當時她和十三嬸、虞四嫂一塊在河邊洗衣時,並沒有看到這位公子是怎麼過到河中央的,那麼只有可能是這位公子已經在水裡待了好一會了。說不定他是為了要避嫌,才不得不在水裡蹲了那麼久,最後腳都麻了,不然他也不可能在齊腰深的水裡失足溺水。

  虞靜姝和弟弟自幼在父親的教養下飽讀詩書,也很有一套自己做人的原則。此刻聽他真心誠意地向自己道歉,先前心裡對他的埋怨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盛允楨繼續說道:「小娘子幾番相助之恩,在下實在無法回報,思來想去,在下頗有些家財,如小娘子不嫌棄的話……」

  「靜姝,妳在跟誰說話呢?」躺在屋裡病榻上的虞母聽到了外頭院子裡的聲音,不覺有些疑惑,便揚聲詢問道。

  虞靜姝被嚇了一跳,盛允楨也吃了一驚,還以為自己被誰給發現了,被嚇得渾身一抖,砰的一聲,就掉到了圍牆的那一端。虞靜姝見狀,忍不住掩嘴笑了起來。

  「靜姝、靜姝,妳怎麼了?怎麼不說話呢,出了什麼事?」虞母見女兒久久不答話,不由得更是擔心,一連喊了女兒好幾聲。

  虞靜姝連忙說道:「娘,我沒事,方才外頭有隻貓,我本想逗牠進來玩玩,不想牠卻跑了,我沒事的。」

  虞母這才放下了心,又說道:「靜姝,妳去瞧瞧灶上的藥可煎好了?我有些睏,不如妳拿了藥來給我吃,我吃了就睡一覺吧。」

  虞靜姝連忙應了一聲,正準備進屋,冷不丁地一回頭,看到那位公子再一次爬上了她家的牆頭,她連忙朝他擺擺手,意思是你快走吧。

  然而盛允楨卻覺得,只是口頭上的道歉似乎誠意不夠,又見這小娘子家中似乎十分清貧,不如他贈些金帛之物與她,可好?可還不待他開口說話,待在屋裡的虞母已經催了虞靜姝好幾次。虞靜姝便不再理會盛允楨,掀了布簾子,進屋裡照顧母親去了。

  直到服侍母親服了藥又睡下了,虞靜姝才又去了院子裡。

  院子裡靜悄悄的,圍牆上也沒有人,只有一樣十分顯眼的東西靜靜地躺在牆角邊的花圃中,虞靜姝走過去將那東西撿起來一看,是個荷包。再看看這樣好的料子和繡工,想來是那位公子留下的。她打開荷包,發現荷包裡裝著一塊質地精美又水色極佳的溫潤白玉珮,以及一塊新鮮的樹皮。

  樹皮?虞靜姝拿著那塊樹皮翻來覆去地看,終於辨認出樹皮的內側被人用小刀小心地刻上了對不起三個字,她忍不住莞爾一笑。想想她初遇他時,他那副彬彬有禮的模樣,再想想當她將他從水裡救出來的時候,他猛然看清了她之後就一把抱住了她的腰,死活不肯撒手,嘴裡還不停地叫著,是妳,我找到妳了。

  也不知為什麼,虞靜姝突然覺得自己的面頰像被火燒了似的,簡直熱得能烙熟麵餅。她慌慌張張地將那塊樹皮和玉珮塞進了荷包裡,然後又揣著荷包匆匆逃進了她自己的屋裡,待回到屋裡之後,她才又重新打開了那個荷包,拿出了玉珮仔細地看。

  咦,玉珮上刻著一個盛字,他姓盛?嗯,好像翠竹山莊的管家也姓盛。再想想初見他時,這位盛公子周身的氣派……想來,他不大可能是那位管家的親戚,那就是說,他應該是翠竹山莊的主人囉?可村裡人都說,翠竹山莊的主人可是權貴人物呢,這、這……

  想到這,虞靜姝突然陷入思考,想來他那樣的貴公子跟她這樣的小戶之女,是扯不上關係的吧。

  她幽幽地嘆了一口氣,將那塊刻了字的樹皮小心翼翼地放進了自己的妝奩裡,然後又將那白玉珮收回了荷包裡,塞進了櫃子。她想著,這玉珮太貴重,恐怕不是她這樣的平民百姓能夠擁有的,還是找機會還給他吧。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8-26 10:06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8-26 09:01 AM 編輯

【第三章】

  虞靜姝與她家裡的人都認為,村裡關於她的那些流言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被人慢慢忘卻。但出乎意料的是,這件事情並不像虞家人想像的那樣,很快就過去了。

  也不知為什麼,村中關於她的流言越來越盛,弟弟虞仲生氣不過,和那些說長道短的人打了幾架,身上、臉上都受了傷。可那些人卻不依不饒的,還說虞父有愧為秀才,卻養育出這樣敗壞門風的女兒和不辨事非的兒子,根本不配為人師表,甚至還揚言要把他們一家趕出越女灣去。

  一時間,虞家人被村裡的流言蜚語擾得煩不勝煩。

  見家人因為自己的緣故而倍受侵擾,虞靜姝很是愧疚。思來想去,她向家人提出,索性她一個人先去山上的青雁庵暫住一段日子。

  可家人們一聽就急了。虞母拖著病軀哭道:「你要出家?這怎麼成!」

  虞父也道:「要走也不該你走,索性咱們一家都搬走,反正我識字,去了城裡擺個攤給人寫家書也成,總不會餓死的。」

  虞仲生也接續道:「姊,你又沒做錯事,為什麼要走?你別怕他們啊,誰敢再說你一句閒話,我和他們拚了。」

  虞靜姝嘆氣道:「我要是不離開這,他們只會越說越來勁,倒不如我離開一陣子,他們才沒什麼好說的。再說了,我只是去青雁庵與華月師太作個伴,小住一段日子,並不是真的出家啊。」想了想,她又對父母和弟弟說道:「就當是讓我去山上小住幾日,散散心吧。」

        聽她這麼一說,虞家父母與虞仲生互換了一個眼神。虞母小心翼翼地說道:「靜姝啊,那你要是真去了青雁庵,不會瞞著我們悄悄地出家吧?」

  「怎麼會?」虞靜姝笑道:「爹娘待我如珠似寶,弟弟也護我得緊,我怎會出家?我啊,只盼著這場風波早些過去,我好下山來呢。」

  虞仲生一向很聽姊姊的話,便勸父母道:「爹、娘,不如你們就讓姊姊去青雁庵暫住吧,讓她去散散心也好啊。你們也別怕姊姊出家,我每隔一天就去青雁庵門口看看姊姊。」

        聽了一雙兒女的話,虞家父母又小聲商量了幾句,最終同意了。

  第二天天還沒亮,虞靜姝便輕手輕腳地收拾了幾件衣裳,準備了個小包袱,準備趁著家人還沒起身的時候悄悄地出門,免得病中的母親又為她傷心落淚。虞仲生將她送到村子口,虞靜姝又千萬交代他,一定要聽父母的話,別再惹他們生氣了,而虞仲生也和她說過兩日就去看她。

  姊弟倆站在村口說了一會子的話,虞靜姝才催弟弟趕緊回去,她朝弟弟揮揮手,故作瀟灑地轉身走了。但其實她一轉過頭,眼淚就忍不住順著臉龐淌了下來。

  這是她頭一回離開家,而且還是以這麼屈辱的方式,她不明白,這年頭難道救人也是錯?為什麼所有的人都要把目光放在她和一個男子有了肌膚接觸,從而忽略她救回來的人,那可是一條人命啊。再想想那個被她救起來的公子……虞靜姝煩悶地跺了跺腳,背著小包袱朝青雁山的方向走去。

*             *             *

  天剛濛濛亮,盛允楨便已經在虞家村前的路口徘徊了許久。昨日晌午,他在自家院子裡聽到兩個料理花草的僕婦正在閒聊時,似乎提及了虞靜姝這三個字,他知道自家莊子裡的僕婦有一半是從越女灣聘來的,說不定她們認識虞靜姝,當下他便豎起了耳朵仔細聽著。

  不料,那兩個僕婦卻用十分興災樂禍的語氣說道:「那個虞靜姝喔,還說她是秀才家的小娘子呢,沒想到這麼不知廉恥,出了這麼大的事,他們家居然還裝得和個沒事人一樣,她要是我的女兒,我早就讓她削了頭髮去當姑子去了。」

  「呿,這種不守婦道的人,就該直接抓去浸豬籠,還削什麼髮、為什麼尼。」

  盛允楨愣住了。按說,虞靜姝的父親既然是個秀才,又是村裡啟蒙學堂的夫子,那她們家應該很受人尊敬才對啊。可為什麼,從那兩個僕婦的談話中,村人似乎很不待見他們一家?盛允楨忍不住了,立刻召來了管家,一問究竟。

  管家雖然是盛府的世僕,卻已經在此地照料、打理這莊子好些年了,十分熟悉當地的風土人情,也認識虞父一家。當下,管家就將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原原本本地稟告給公子。

  原來虞靜姝之父虞父是個父母雙亡的孤兒,打小兒靠吃百家飯長大。因為喜愛讀書,他不惜日行數十里,往返於鎮上的私塾去旁聽,這一年一年下來,居然也讓他將四書五經給背了個滾瓜爛熟。

  私塾裡的夫子見他勤奮好學,索性讓他免費聽課,還贈與了他文房四寶,後來在夫子的幫助下,虞父還考上了秀才。夫子自然十分高興,想將自己的女兒許配給他,不料虞父竟然婉拒了,反而擇了個和他一般身世的孤女為妻。

  這下子可惹惱了夫子,夫子不願意再為他鋪路舉薦,也斷了他恩科的路子,甚至還四處造謠,抹黑虞父的名聲。虞父顧及夫子賜書教學之恩,不予計較,乾脆帶著妻子回了越女灣。

  按說虞父回郷開設學堂,剛開始的時候鄉親們也是很高興的,可是虞母卻並不是個道道地地的農婦。

  根據管家的猜測,虞母有可能也是沒落官宦家的後人,所以她無論說話還是行事,自有一番不俗的作派,和越女灣裡的三姑六婆們也不大合得來,久而久之,村裡的長舌婦們就認為虞母自恃是秀才娘子,看不上她們,恥於與她們為伍。

  如今虞靜姝因為救了人反而遭人垢病,對於村子裡的人來說,或許他們更願意看一向清高的虞家人的笑話。

  聽說了虞靜姝一家在越女灣的處境,盛允楨坐不住了。他一夜沒睡,等不及天亮就匆匆去了越女灣。可是去越女灣是很容易,翠竹山莊與越女灣相距不過一二里路,走上一炷香的時分就能到。問題是,他去了越女灣以後,到底能為她做些什麼?

  盛允楨不得由有些煩惱,便不停地在村口走來走去。此時天色還沒完全亮,隔得老遠的,他看到好像從村子裡走出來一個人。由於盛允楨還沒想好要怎麼辦,也不知作何打算才好,此時見有人來,他便趕緊躲到了一邊,想等來人走了以後再說。

  不想,遠看那人行走時姿態嫻雅,近看時越發覺得娉娉婷婷的,那人不是虞靜姝又會是誰?

  再仔細一看,她怎麼穿著那樣素淨的衣裳,面上還粉黛未施?不但周身上下無一件飾物,而且身上還背著個小包袱,面上猶有淚痕,還不住地用帕子擦拭著眼淚。見這一幕,躲在一旁的盛允楨被嚇了一跳,心想,難道她真要出家?在這一刻,他的腦子內幾乎一片空白,他從來都不知道,這件事情居然會她和她的家人帶來了這麼大的麻煩。

        他揮了揮拳頭,下意識就作出了決定,他盛允楨可是個敢作敢當的大男人,而虞靜姝又純粹是被他所連累,如果真到了會害得她削髮出家的地步,那他一定會負責任的,嗯,那他就、就……他就娶了她!

  眼看著虞靜姝越走越近,盛允楨深呼吸一口氣,又緩緩地吐了出來,然後鼓起勇氣朝著她喊:「欸,虞、虞……」可轉念一想,人家小娘子的閨名也不是他這樣的外人能夠隨隨便便喊的,便只好含糊了幾句,然後關切地問道:「你、你怎麼這副樣子?」

  正一邊默默哭泣,一邊低頭想著心事的虞靜姝被眼前猛然出現的男人給嚇了一跳,她還以為遇到了歹人,直接解下了小包袱,朝著他劈頭蓋臉的就是一頓打。

  盛允楨當然不會把她這點力氣放在眼裡,也自然不會還手。可是她的力氣好像還滿大的,她打得他好痛,嗷嗷,她可不可以給他一點點解釋的機會和時間啊?

  「小娘子、小娘子,虞靜姝,停,快停下來。」他終於喊出了她的名字。

  聽到這人喊出了自己的名字時,虞靜姝才氣喘吁吁地停了下來,抬起頭疑惑地看著他。

  「是你啊。」見到眼前人原來是那位盛公子,她頓時有些緊張,先是轉頭看了看,確認四下無人,這才鬆了一口氣,沒好聲氣地說道:「你鬼鬼祟祟地躲在這裡幹嘛?」

  「我在這裡等你。」盛允楨老老實實地說道。

  虞靜姝瞪大了眼睛。他說他在這裡等她,他怎麼知道她要離開?

  「虞姑娘,你、你這是要出家?」盛允楨緊張地問道。

  其實虞靜姝一直都知道,她絕不可能見死不救。這件事就算再來一次,她也一樣會毫不猶豫地去救人,但她現在落得如此境地,也確實拜他所賜,所以她還真是沒辦法給他好臉色看。

  「出家而已,出家有什麼大不了的啊。」她白了他一眼,又嘟嚷了一句,然後重新將小包袱背好,朝著青雁庵的方向走去。

  「欸,虞靜姝,你等一下……」結果盛允楨一句話還沒喊完,就看到她又朝著他走了過來。

  一直走到他面前,虞靜姝才瞪了他一眼,伸出了手。盛允楨看到一個十分眼熟的荷包正躺在她那白裡透點粉紅的掌心中。

  虞靜姝見他久久沒有動作,有些不耐煩了,將那裝著玉珮的荷包直接塞進了他的手裡,不高興地說道:「以後這樣貴重的東西不要再隨便給人了,你這麼大個人了,難道還不知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個道理?」

  盛允楨怔怔地看著手裡的荷包,荷包布質柔軟,隔著薄薄的布料,他能感受到荷包裡裝著的正是那塊他從小戴到大,一直隨身佩戴著的白玉爾。這塊玉珮對他來說是十分重要的東西,那日他去向她道歉時,下意識就覺得,只有將這塊玉珮贈與她,才能減輕他心裡的愧疚。

  但直到這時,她說出「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句話的時候,他才驚覺,是啊,她家小門小戶的,而他的玉珮實在貴重,若是有心人想要栽贓、陷害他們家的話,這玉珮可不就是現成的證據?

  果然是怎麼做都是錯嗎?想到這,盛允楨十分沮喪。

  虞靜姝已經背著小包袱轉身離開了。她身姿輕盈,心裡又負著氣,不過兩步三步就已經去得遠了。

  盛允楨突然回過神來,見她已經沿著蜿蜒小路登上了矮坡,連忙大喊道:「虞、虞靜姝,你站住。」

  虞靜姝應聲回頭。

  「我知道,這一切都是我的錯,你、你別走,別去出家,我娶你可好?」盛允楨鼓起勇氣說道。

  虞靜姝被嚇到了,她停下了腳步,回過頭,驚疑不定地看著他。

  盛允楨雙手微曲,放在嘴邊當擴音器,然後大聲喊道:「虞靜姝,我娶你,你嫁我可好?」虞靜姝呆呆地看著他,也不知為什麼,方才憋在心口處的那口悶氣突然化作絢爛的煙火,競相在她心底綻放開來。虞靜姝愣了好一會才清醒過來,先是摸了摸自己熱得發燙的臉,又想了想他那非富即貴的身分,然後深呼吸一口氣,背著小包袱轉身就跑。

  這下子,盛允楨可傻了眼。他好歹也是京城四公子之一,是京中出了名的家世好、學識好、人才也好的公子哥,怎麼今天初次開口向人求親,她卻跑了?在這一刻,盛允楨簡直又急又怒,撩起長袍就追。

  虞靜姝身姿輕盈,但盛允楨卻人高腿長,不過兩步三步,他便追上了她,一伸手拽住了她骨細肉豐的手臂,然後猛地往後一拉。可他卻沒能收住力道,虞靜姝只覺得一股大力襲來,然後咚的一聲,她整個人都撞進了他的懷裡。她慌亂得抬起頭,卻看到了他那被放大的俊臉,以及他那溫熱的,撲打在她面上的男性氣息,簡直熏得她像醉了酒一般。

  也不知怎麼的,好像有隻兔子被囚禁在她的心房裡,並且一心想要逃出牢籠,於是心便怦怦狂跳了起來。而盛允楨也被她撞得胸口生疼,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揉一揉胸口,但他伸出的長手其實是將她擁進了懷,突如其來抱滿懷的軟玉溫香讓他一下子就手足無措起來。

  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曖昧的因子在他們之間窄小的空間裡瘋狂流轉。

  虞靜姝首先回過神來,她咬著嘴唇努力想要推開他,可盛允楨卻害怕她又像方才那樣決絕地轉身走掉,於是就上演了虞靜姝拚命地想逃離盛允楨的身邊,他卻要拚命地抓住了她,不讓她逃。

  兩人你拉我扯的,像在比賽一樣,最後虞靜姝沒了力氣,只得又羞又怒地罵道:「姓盛的,你、你這光天化日之下想要做什麼?」

  盛允楨害怕她又跑了,不肯聽自己的話,便也喘著粗氣嚷道:「嫁給我,你嫁給我。」他喘著粗氣,又害怕她不聽自己的解釋,所以這句嫁給我竟然說得又響亮又大氣,還隱約帶著幾分委屈,似乎還雜夾著一點點的歡喜。

  虞靜姝聞言,呆了一呆,又看了看他,終於確定自己的耳朵沒有問題。他讓她嫁給他?可他是個富貴人家的公子,怎麼可能娶她這樣的小戶之女為妻?等等,娶她為妻?啊,是了、是了,原來他竟打著這樣的主意。

  虞靜姝似乎明白了過來,她咬著嘴唇,仰頭看向他,大聲說道:「不,才不要,我虞靜姝絕不做妾!」她的語氣認真而又堅決。

  盛允楨連忙解釋道:「不是妾,是妻、是妻。」一語未了,他突然陷入了愣怔。

  趁著他正在愣怔之中,虞靜姝拚命掙脫了他,逃到了一邊,「我連你是誰都不知道,如何能嫁你?」她紅著臉,氣呼呼地說道。

  盛允楨終於回過神來,又恢復了彬彬有禮的模樣,先朝她行了個揖禮,才說道:「家父盛公,官拜太子太傅。我是乃家中次子,名允楨,上頭還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姊姊。」

  虞靜姝張大了嘴。他說他叫盛允楨,是太子太傅盛大人的兒子。天吶,聽說盛大人的長女可是在宮裡當著貴妃娘娘呢,這樣家世顯赫的公子哥說他要娶她?虞靜姝簡直不敢相信,到底是他的腦子被燒壞了,還是她的耳朵出了問題?

  「你、你說你會娶我為妻?」她喃喃地說道。

  聽了她的話,盛允楨愣住了。是啊,他真會娶她?娶她這個小門小戶的貧家女?不不不,小門小戶什麼的,其實這並不重要。他們盛家在朝中的地位和勢力已如烈火烹油,兄長娶的嫂子也是出身名門,至於長姊更是入宮為妃,還為皇上誕下了皇嗣。所以母親常說,到了他這,只要是他喜歡的姑娘,就算出身貧寒,那也是可以被迎回家中的。

  母親的話猶在耳邊響起,只要是他喜歡的姑娘,就可以娶,可是他喜歡她嗎?盛允楨失神地看著眼前的小娘子。他還從不曾這麼近距離地和哪位小娘子接觸過,此刻她揚著巴掌大的鵝蛋臉,正疑惑地看著他。他能看到她面上白皙、細膩到沒有一丁點痕跡的嬌嫩肌膚,微微嘟起的唇粉艷艷的,高挺、秀氣的鼻子,以及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

        「欸,我在問你話呢。」虞靜姝被他圈在懷裡久了,口鼻之中盡是屬於他的陌生氣息,這讓她有些不自在,可是有些話她必須要問清楚。照著村裡人的八卦勁,就算她躲到山上的青雁庵去,她和她的家人也未必能夠真正的耳根清靜。而眼前的他,除了家世太好之外,其實他也正好就是她心目中的良人嘛,再說了,家世太好,這是她該挑的毛病嗎?

  盛允楨仍然怔怔地看著懷裡的小娘子,突然有些迷惘了。他之所以來到青雁山下的翠竹山莊裡消暑,其實就是為了一樁煩心事,而這件事說起來還是個難言之隱。

  這時,虞靜姝也看出了他面上的糾結,想了想,她說道:「這婚姻大事須得從父母之命,聽媒妁之言,我知道你我本也作不得主。不過我還是要感謝你的敢作敢當,煩你讓讓,我還要趕路呢。」

  「你怎麼還要去出家?」盛允楨一聽就急了,嚷道:「我都說過我會娶你了。」

  「你看看你的樣子。」虞靜姝嘟著嘴說道:「你面上哪有一分想要娶我的模樣?我虞靜姝雖然是個貧家女,卻也不願受你的戲弄。盛公子,請讓讓吧。」

  「我、我不是。」盛允楨急道:「我、我告訴你,我的婚事由我自個作主,我喜歡誰、想娶誰我說了算,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虞靜姝好奇地問道。其實她被他那句「我喜歡誰、想娶誰我說了算」這句給激得滿面通紅,一顆小心肝還藏在胸腔下怦怦亂跳。他說他喜歡誰、想娶誰他說了算?方才他還說,他要娶她,所以說他也喜歡她嗎?

  這念頭剛從心底冒出來,虞靜姝就羞得滿面紅暈,暗暗在心底中啐了一口,為什麼要用個也字?難道說,雖然她只見過他幾次,她卻已經有些喜歡上他了?

  盛允楨低聲說道:「我、我要坦白告訴你,雖然我可以娶了你,卻只能許你妻位,這並不代表,我會愛上你。」

  聞言,虞靜姝一呆,一顆火熱滾燙的心頓時被一盆冰水給澆了個透心涼,「這是為何?」她追問道。

  盛允楨猶豫了一會,為難地看著她。她如今的下場可以說全由他而起,可她卻無怨無悔,這樣好品格的小娘子,再加上她外表不俗,性子又活潑、開朗,日後和她相處,至少不會不愉快。於是他索性全盤託出,「我、我……那個,其實我已心有所儀,只是……哎,只可惜,大約今生都與她無緣了。」

  虞靜姝怔怔地看著他,花了好一會的時間才讓自己冷靜了下來。是啊,他和自己不過才見了三四次面,他怎麼可能愛上自己?再說了,他長得那麼好,家世、人品也好,所結識的人也應該都是很優秀的吧,所以他怎麼會沒有喜歡的姑娘呢。但是今生無緣到底是什麼意思?

  「反正你也已經被逼上絕路了,如果你能接受這樣的我,難道嫁我不比去庵堂裡當尼姑强?至少你嫁了我,還能吃好、喝好、穿好,得了閒還能常回娘家看看。」盛允楨低聲說道:「你就應了我吧。」

  也不知怎麼的,虞靜妹突然就想起了這幾次和他碰面時的情形來,第一次見面時,他對著她行規蹈矩的,讓她心生好感。第二次見面時,他落了水,她把他從水裡拎了出來,他一見是她,便牢牢地抱住了她的腰,再不肯鬆手。第三次見面,他偷偷將一塊價值連城的美玉贈與她。第四次見面,他親口向她求親。

  如果他真的對她一點意思也沒有,大可以仗著家世,拋下幾個銀錠給她就了事,又何必這麼一而再、再而三地關心她?又誤以為她要出家,還急成了這副模樣?不但親自開口求婚,還連心有所儀這樣隱密的事也說與她聽呢?

  虞靜姝咬了咬嘴唇,紅著臉問道:「你說你與那位姑娘今生無緣,究竟是什麼意思?我可不想前腳嫁了你,她後腳就來摻和。」

  「這個你放心。」盛允楨苦笑道:「她避我如避蛇蠍,且她既然已有了好去處,我自然也不會再去打擾她。」

  聞言,虞靜姝抬眼看了看他。她深呼吸,然後在心中作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好,我答應你。」她聲如蚊蚋一般地說道。

  盛允楨先是一怔,繼而大喜,「好好好,既是這樣,我送你回去。」他迫不及待地說道。

        「我自己回去就好,你、你……」說到這,虞靜姝羞紅了臉,垂下了脖子看著他的鞋,期期艾艾地問道:「那你、那你……」那你什麼時候上我家提親去呢?可這句話,她並沒有機會說出口。

  「不成,我得親自送了你回去,再向伯父、伯母說明此事,免得你又偷偷摸摸地跑出去,要削髮出家。」盛允楨認認真真地說道:「回頭我就寫信稟報家母,讓她上你家去提親。」

        「我什麼時候要偷偷摸摸地跑啦?」虞靜姝不依地跺著腳。

  「你瞧瞧,現在是什麼時候?」他指了指天。

  虞靜姝被他的話一噎。好嘛,其實現在天還沒有完全亮,她也確實是偷偷摸摸地從家裡跑出來了,但父母是知道她要去青雁庵暫住的呀,只是她不想當著父母的面離開,讓他們傷心罷了。

  「走吧,我送你回去。」他好笑地看著她因為羞惱而炸了毛的模樣。她的小臉揚得高高的,腮幫子鼓鼓囊嚢的,兩片紅潤潤像花瓣似的嘴也嘟得高高的,像是在邀請他嘗一嘗花蜜的滋味似的。

  從她身上飄來的淡淡香氣使盛允楨忍不住心神激蕩,他不由自主地就朝她靠了過去。虞靜姝覺得自己的臉都快要燒起來了,她狠狠地推開他,然後背著小包袱匆匆逃走。

  「欸,你站住,怎麼還往山上跑?」盛允楨連忙揚聲叫道。

  虞靜姝站住,再看看四周,欸,她怎麼跑錯了方向?她只得又轉過身,恨恨地瞪了他一眼,然後飛奔著往山下跑去。可她才跑了兩步,卻又惦記著他會不會跟不上,便又放緩了步子,回頭看了他一眼,確認他跟了上來以後,這才又轉過身去,繼續朝著她家的方向走去。

  盛允楨一邊走就一邊悶笑,她還真可愛。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8-26 10:06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8-26 12:23 PM 編輯

【第四章】

  盛允楨和虞靜姝兩人一前一後地走進了村裡。

  這裡,天色已大白,三三兩兩的村裡人已經在村子裡走動了起來。看到虞靜姝昂首挺胸地在前面走著,後頭還跟著個裳華貴的年輕男子,眾人忍不住議論紛紛了起來。

  盛允楨很不習慣被人指指點點,可看看走在前頭的虞靜姝卻是一副泰然處之的模樣,可想而知,平時她家在村裡過的都是什麼日子,也能猜到這一次,她肯定也是被逼得沒辦法了,才不得不打算要出家的。他瞇著眼睛打定了主意,將來稟明母親之後,定要將婚事大辦一場,讓虞靜姝風風光光地大嫁。

  不多時,兩人已經走到了虞家小院門口。虞家大門緊閉,但還是能隱約聽到從裡頭傳來了虞母哭泣的聲音和虞父低聲嘟嚷的聲音。

  虞靜姝敲了敲門,喊了聲:「爹、娘、仲生,快開門。」

  院子裡頓時安靜了下來。不一會,門被打開,滿面淚痕的虞母出來了。一看到女兒,虞母哇的一聲就哭了,抱住了女兒痛哭道:「你這丫頭,怎麼悶聲不響地就跑出去了,你也不想想你娘……咦,你是誰?」虞母看到了跟在女兒身後的華服男子,不由得有些疑惑。

  見不少村民已經圍觀了過來,虞靜姝連忙對母親說道:「娘,咱們進去再說。」說著,招呼著盛允楨進了院子,又關上門,世界頓時清淨了下來。

  虞靜姝期期艾艾地把她和盛允楨和事情說與父母聽。

  虞家父母驚疑不定地打量著盛允楨,虞父還親自問了盛允楨很多盛家的事,最終確定眼前的這位盛公子正是京師盛太傅的次子。再看看盛允楨一臉認真的模樣,難道說他真想娶自家的女兒?

  虞家父母相互使了個眼色,兩人避到了一邊討論。

  虞母不安地說道:「夫君,這、這不靠譜吧?盛家也實在是太家大業大了些,咱家小門小戶的,恐怕齊大非偶啊。」

  虞父也愁道:「難道你要親眼看著女兒被逼出家?」

  聞言,虞母頓時沒了主意。是啊,事到如今,還有什麼是比讓女兒嫁與這個始作俑作者更好的呢?且這始作俑作者還是個品貌皆佳的貴人。

  「哎喲,我不管了,女兒的婚事你說了算吧。」虞母六神無主地說道:「我只求一點,那就是靜姝日後可不能受委屈。」說著,虞母把女兒叫回了房裡,任由男人們在外頭商議此事。

  虞靜姝跟著母親回了房,見母親一副心神不寧的模樣,她忍不住問道:「娘,您這是為什麼?之前您還誇盧大柴家裡殷實,現在難道盛家不比盧大柴家强?」

  「你這孩子懂什麼。」虞母嘆道:「這大戶人家啊,看起來穿金戴銀,奴僕成群的,但實際上呢,規矩多得很,且家裡的人也多,這人一多啊,事就多。你心性單純,娘是怕你嫁過去吃虧啊。」

  虞靜姝沒說話。娘說得對,可是盛允楨這個人,首先他是個敢作敢當的人。其次,他人也挺單純的呀,不然他就不會告訴她,他心裡還惦記著別的姑娘了。

  一個人能夠在那麼複雜的環境裡保持單純,這證明著他的父母、兄姊應該也都是良善之人吧?而且她也願意賭一把,她篤定,其實他對她也是有好感的,只是還沒有意識到罷了。想到這裡,虞靜姝偷偷地笑了起來。

  過了好一會,外頭響起了虞父吩咐虞仲生送客的聲音。虞靜姝扒著窗戶想看看,卻被母親狠狠地白了一眼,只得老老實實地坐著了。

  待盛允楨走了以後,她連忙奔了出去,問道:「爹爹,您可答應了?」

  虞父眼睛一瞪,「姑娘家家的,這種事情不要問。」然後又朝著妻子使了個眼色,夫妻倆進了裡屋。

  虞仲生見父母走了,這才低聲說給姊姊聽,「姊,盛公子和咱們爹爹已經口頭約定了你的婚事,他留下了一塊玉珮當信物,還說回去就請盛夫人親自來咱家提親。」

  虞靜姝頓時就羞紅了面頰,這麼說,盛允楨是認真的?

  「哪個要你跟我說這些的,討厭。」她嗔罵了弟弟一句,匆匆逃回了自己的屋裡。

  留下虞仲生不明所以地摸著後腦勺,咕噥道:「是你想知道的,我說與你聽,還挨你的罵,女人果然都是莫名其妙的。」

*             *             *

  在接下來的時間裡,虞靜姝一直沒能跟盛允楨見上面,但盛夫人倒是很快就上門來提親了。不出虞靜姝的意料,盛夫人果然是個很和善的人,她既與虞母說得來,也很喜歡率真、活潑的虞靜姝,當下兩家人很快就議好了婚事。

  又因為盛允楨今年已經二十三歲,放眼京師,和他一般年紀的貴公子們早已成親,且膝下都已經有了一兩個孩子了,所以盛夫人很是著急,一邊向虞母保證定會將婚事辦得妥妥當當、風風光光,一邊給出了好幾個黃道吉日。

  可虞母瞧著,一個在五個月後,一個在三個月後,一個在一個月後?虞母一時有些為難。這太急著嫁閨女可是會招人笑話的,可見盛夫人實在著急的模樣,最後她與虞父商量了一番,便選了三個月以後的那個好日子。

  接下來,虞靜姝便被母親關在家中備嫁和繡嫁妝。很快,盛家就送來了不少值錢的聘禮,按理說虞家也得拿出像樣的陪嫁才是,可虞家的家底怎麼能與財大勢大的盛家相比呢。

  虞靜姝倒是不在乎,可虞家父母的心裡卻並不這麼想。夫婦倆商量了一夜,第二天虞母便拿了張小單子遞給虞靜姝,說是家裡給她準備的嫁妝,還笑道:「單子上列的這些呢,原本是我們給你和仲生準備的,只是日後你可是要去大戶人家過生活的呢,嫁妝太寒酸了只怕婆母、妯娌看不起你。你只管放寬心,這些你都拿去,反正你弟弟還小,我和你爹再打拚幾年,一樣也能風風光光地給他說一門親事。」

  虞靜姝一看那單子就被驚著了,什麼,那單子上列著一個小田莊的地契、金銀首飾八套、四季衣裳各四套,另外還有其他細軟飾物,和一大堆值錢的東西。

  「娘,這、這……咱家哪來的這麼多的錢?」虞靜姝吃驚地問道。

  虞母笑了笑,「不然你以為這村子裡的人為什麼不待見我們呢?她們繡一幅繡品,還不一定賣得出去,可你娘繡一幅三尺長的繡品,至少也能賣上三十兩銀子,且京城裡大把的繡莊搶著要呢。只是我要顧著咱們這一家子,一年也能繡上個三五幅。再加上你爹爹既是秀才又是訟師,幫人打官司也能掙不少錢。」

  虞靜姝又是高興又是感動,依偎在母親的懷裡說道:「娘,我總是拖累您和爹爹。」

  「傻孩子,爹娘辛苦掙錢是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兒女。能看到你嫁得如意郎君啊,為娘心裡實在高興。日後你過了門,須謹記要孝順公婆、友愛妯娌,好生服侍你的夫君才是。」虞母慈愛地撫著女兒烏油油的大辮子,囑咐道。

*             *             *

  三個月轉瞬即過,一過重陽,天氣漸漸變得涼爽,也很快就到了虞靜姝的出嫁之日。

  真到了這一天的時候,越女灣裡所有的人,包括虞靜姝自己都萬萬沒有想到,她的婚禮場面居然如此之大。除去前來迎親的盛家之外,還有好些穿著綾羅綢緞的貴婦人帶著各式禮物也趕來替虞家添妝,虞靜姝這才知道,原來母親在京城各大繡莊間竟是那樣出名的人物。

  前來送嫁的、迎親的、添妝的人們熙熙攘攘的,簡直把整個越女灣都給堵了一大半,虞靜姝穿著娘親親手替她繡的嫁衣,坐在閨房裡,卻豎著耳朵聽著外頭院子裡的動靜。

  喜慶的鞭炮聲、眾人的嘻笑聲,以及樂班奏出了歡天喜地的喜樂,外頭的聲音嘈雜得緊,但虞靜姝還是聽到了自家弟弟和盛允楨說話的聲音,聽著像是虞仲生在為難他,讓他現場作詩?

  虞靜姝忍不住笑了起來,將來她會好好對盛允楨,也會試著讓他早些明白,其實他本來就有些喜歡她,當然她還會讓他也知道她的心意……

  就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盛允楨已經通過了虞仲生的考驗,現在應該是去過虞父那一關去了。

  虞母則在女眷們的陪伴下踏進了女兒的閨房。一眾女眷看到了新娘子美麗的容顏之後,又看到新娘子身上這件繡功精湛的華美嫁衣,人人都忍不住交頭接耳地稱讚了起來。

  虞靜姝被誇得羞紅了臉,垂下了頭。她知道,按習俗,現在已經到了哭嫁的時候,可她根本就不想哭好嗎,成親是件喜事,為什麼要哭呢?

  可是虞母卻忍不住悲從中來,一想到她辛苦養大的貼心小棉襖,從今天起就要披到別人身上去了,她就心裡難過,拿著帕子嚶嚶地哭起來。其實虞靜姝並不想哭的,可一看到母親哭得那麼傷心,她也忍不住紅了眼眶。眾女眷們連忙來勸,卻最終加入了哭嫁的隊伍。

  眼看著良辰吉時已到,虞母在女眷們的提醒下,這才止住了哭聲,細細囑咐了女兒一番,又親手替她蓋上了紅蓋頭,最後牽住了她的手,帶著她走到了外頭的院子裡。

  虞靜姝低下頭,從紅蓋頭之下,看到自己身邊站了一個人,那人穿著黑色繡金線的官靴、大紅的喜袍。她忍不住就笑彎了嘴,不知盛允楨身穿喜服的樣子是什麼樣的?之後她跟著盛允楨一塊向自己的父母磕頭行禮,還聽到了盛允楨那道清潤、好聽的聲音在向她父母作出承諾,他說,以後他會待她如珠似寶,請岳父、岳母放心。

  虞靜姝的心裡像吃了蜜一樣甜。待拜別了父母,她抓著手裡的紅綢帶,由他帶著慢慢走出了她居住了十六年的家。

  一出院子,虞靜姝就聽到了從四面八方傳來齊齊的抽氣聲,無數她聽起來熟悉的和不熟悉的聲音幾乎都在艷羨和嫉妒她這身華美的嫁衣、風光的婚禮,以及嫁入豪門的好運。

  虞靜姝才不管那些個長舌婦呢,將來她要過什麼樣的日子,自然由她自個來經營,只要盛允楨待她好,她必定也會好好待他。

  坐著大紅花轎離了家,弟弟虞仲生跟在她的轎子旁,一直把她送出了村子,才大喊了一聲:「姊姊等得了閒,常回來看看爹娘啊。」

        坐在轎子裡的虞靜姝一下子就哭了出來。

  搖搖晃晃的轎子載著她朝京師而去,虞靜姝哭了一陣子,用帕子擦乾了眼淚,慢慢平復了下來,但很快,她的心卻又突然就緊張了起來。盛允楨的家人會對她好嗎?他有父母、姊姊、兄長和嫂子,外加一個侄兒和一個侄女,可至今為止,她只見過他的母親盛夫人。那麼其他的人,也會像盛夫人那樣好相處嗎?

  也不知過了多久,轎子突然停了下來。外頭突然響起了震耳欲聾的炮仗聲音,還有小孩子們的笑聲、婦人們的說話聲音。唱禮官唱叫了一聲,道:「新娘子到啦。」

  虞靜姝被喜娘扶出了轎子,然後手裡被塞了一塊紅綢。她垂下頭,透過紅蓋頭縫隙,又看到了盛允楨的靴子,這下子,她終於鬆了一口氣。她被他引領著慢慢走進了一個類似於大廳,而且還擠滿了人的地方,這裡想必就是喜堂了。

  果然,唱禮官又開始唱叫了,道:「新人到,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禮成。」

  隨著唱禮官的唱喏,虞靜姝被喜娘扶著,伴在盛允楨的身邊,一拜、二拜再三拜,待禮成之後,她才被盛允楨和喜娘一塊送進了新房。在喜娘的主持下,盛允楨用秤桿挑起了她頭上的紅蓋頭,兩人陡然看到了對方時,都是一愣。盛允楨看到了一個眉淡淡,櫻唇輕抿的絕色美人,而虞靜姝也看了一個英俊、倜儻的俊美公子。

  兩人忍不住對視了一眼,然後都有些不好意思,眼神立刻飄到了一邊。可沒過一會,兩人人又忍不住看了對方一眼,一發現對方也在偷偷看著的時候,兩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突然,外頭有人過來請盛允楨出去吃酒。虞靜姝下意識地就說了句:「你少吃些酒,恐傷身子。」

  盛允楨點點頭,「你好生歇著,不必等我,先換了衣裳吧,這一身怪重的。」,說著,他又朝旁邊的一位女眷行禮道:「還請嫂子好生看顧靜姝。」

  見新郎官如此體恤新娘子,留在屋子裡的女眷和喜娘都笑了起來。盛大嫂林氏笑道:「放心,你快去吧。」

  盛允楨又深深地看了虞靜姝一眼,轉身離去。

  林氏領著盛家旁支的女眷們陪著虞靜姝說了一會子的話,便留了兩個侍女下來,又吩咐她用些酒飯,這才離去。

  虞靜姝終於鬆了一口氣。在侍女的幫助下,她除去了鳳冠霞披。可她不習慣有人近身服侍,便只讓侍女準備了熱水,她舒舒服服地洗了個熱水澡,然後換上了大紅色的睡衣,吃了點飯菜。

        等了好一會,虞靜姝終於聽到了從外面傳來的腳步,還聽到了那兩個侍女齊齊喊了一聲:「見過公子。」她一下子就緊張了起來。

  門被人重重地推開,然後又被人重重地關上,喝醉了酒的盛允楨踉踉蹌蹌地進來了。見他身形不穩的樣子,虞靜姝連忙去扶,可她沒有意料到他會那麼重,她居然沒能扶住。

  就在她差一點就要跟著他一塊摔倒的時候,盛允楨反手拉了她一把,然後兩人齊齊摔在了地上,不,是他摔在了地上,而她摔進了他的懷裡。

  聞到了盛允楨身上醇厚的酒香以及他噴出來的灼熱氣息,虞靜姝一下子就羞得滿面通紅。

  盛允楨則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新娘子,她長得實在太漂亮了,竟完全不輸於那個他曾愛過的人。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眸若星子、眼波靈動,比他見過的那些古板無趣的大家閨秀實在有趣、可愛得多。

  此刻她與他極度貼近,他清楚地看到了她面上吹彈可破的嬌嫩肌膚,還能感受到她柔軟、溫熱的身體。

  盛允楨怔怔地把頭扭到了一邊,好像有哪裡不對?嗯,怎麼好像有隻貓在他心裡拚命地撓著爪子,害得他渾身臊熱,有種陌生又莫名的情愫在心底滿得就快要溢出來似的。

  虞靜妹羞紅了臉,咬著嘴唇從他身上爬了起來,也不敢看他,只低頭說了聲:「怎麼喝那麼多酒?渾身的酒氣。我給你找衣裳,你趕緊去洗個熱水澡吧。」

  盛允楨怔怔地看著她,目光追隨著她的身影匆匆掠過鋪著大紅繡被的床,一直走到了大衣櫥前。等等,床上鋪著大紅色的床褥和錦被,一塊雪白的帕子端端正正地鋪在床上?

  盛允楨一呆,這是元帕?他終於意識到,今日是他和她的洞房之夜,如果他今晚上不碰她,明日嬤嬤們過來收元帕的時候,那元帕上若是沒有落紅,她不但會遭人恥笑,還會被他的家族所休棄,她的家人也會因此而蒙羞。

  可是真要和她圓房嗎?盛允楨又有些六神無主,其實他還沒有完全想好,他自認為還被困在和白慕蘭的感情裡走不出來,只是因為闖了禍,不得不娶虞靜姝的。但他一直覺得,這是他報恩的方式,畢竟一個女孩為了他,閨譽全失,等待她的下場不是被浸豬籠就是出家。他娶他,至少可保她一世衣食無憂。

  「公子……」虞靜姝一時之間不知要怎麼稱呼他,只得含含糊糊地喊了他一聲:「時候不早了,你、你早些洗漱吧。」說著,她紅著臉,將手裡疊好的衣裳遞了給他。

  盛允楨如夢初醒,他趕緊從地上爬了起來,接過了衣裳,逃似的去了小浴室,心不在焉地洗了澡,又躡手躡腳地回到了房裡。

  屋子裡靜悄悄的,盛允楨張望了一會,發現虞靜姝已經落下了帳子,估計她已經上了床。他莫名就有些緊張,一步三捱地走到了床邊,透過淺粉色透明的帳子,當盛允楨看到虞靜姝已經用被子把她自己給捲成了一隻大號蠶寶寶,她背對著他,露出被子的肩膀看上去還有些微微地發抖。他忍不住一下子就笑了起來,掀起帳子翻身上床。

  盛允楨躺在了虞靜姝的身邊,悄悄打量著她,被子是紅彤彤的,床褥也是紅紅彤彤的,她身上的衣裳也是紅彤彤的,只是她身下露出的雪白元帕的一角,卻令盛允楨再一次又陷入了愣怔。

  虞靜姝縮在被子裡已經等了許久了。他為什麼還沒有動靜?她已經快要緊張死了好嗎,她雖然是個黃花大閨女,可昨天晚上,娘親已經把圓房的事情全都告訴她了。一想到待會他要對她做羞羞的事,她就忍不住地害怕,也有些不好意思。可是他怎麼一點動靜也沒有呢?難道說,他喝多了酒,太睏,現在已經睡著了?那怎麼行,他還沒跟她洞房呢。

  虞靜姝等不下去,她裹著被子艱難地轉過身,嘟嚷了一句,「盛允楨,你怎麼睡著……」

  一語未了,她就對上了他清亮的眸子,還看到了他錯愕的表情。刷地一下,她的俏臉頓時漲得通紅。

  看著她橋羞又可愛的模樣,盛允楨忍不住開口逗她道:「夜深了自然是要睡覺的。不然這大晚上的不睡覺,又要做什麼?」

  虞靜姝瞪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他。新婚夫婦躺在一張床上還能做什麼?自然是、是要洞房啊。但是她又實在不好意思把洞房這兩個字說出口,只好氣惱地哼了一聲,又捲著被子翻了個身,氣呼呼地背對著他。

  盛允楨大樂,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她,戲論地問道:「欸,睡了?」

  虞靜姝不理他。

  「好吧,晚安。」他一本正經地說道。

  「盛允楨,你……」虞靜姝氣惱地從床上坐直了身子,噘著小嘴,委委屈屈地看著他。

  她被氣得夠嗆,豐盈、飽滿的胸部正隨著她大口喘氣的節奏而起起伏伏,兩隻彌漫著霧氣的漂亮大眼睛也微微有些泛紅。也不知為什麼,他竟看不得她受委屈的模樣,連忙也跟著她坐起身來,說道:「怎麼了?」

  說話之間,他的手自然而然地撫上了她的手臂,未經人事的年輕男女突然齊齊一震。

  女孩骨細肉豐又彈力十足的手臂讓盛允楨完全捨不得放開,他甚至還鬼使神差地用手指揉捻了一陣子。

  虞靜姝也呆呆的,似乎完全反應不過來。也不知怎麼的,他用不輕不重地力道輕輕撫著她的手臂,他遊走在她肌膚上的指尖給她帶來了一陣難以言喻的酥麻感覺。他的手先是在她的手臂上打了幾個圈之後,又順著她纖細瘦弱的肩脊滑去,虞靜姝淺淺地低呼了一聲,整個人都癱軟在他的懷裡。

        也不知是誰先開始的,總之兩人就這麼赤誠相對了,被盛允楨壓在身下,雙腿被迫分開的虞靜姝瑟瑟發抖,她甚至不敢睜開眼睛去看他,她只覺得一個熱熱硬硬的東西抵住了她的私處,接下來就是他長時間的遊移,也不知他做了什麼樣的思想鬥爭,又猶豫著什麼,最後又作出了決定。

  虞靜姝只覺得似有一柄利刃狠狠地插入了她的私處,嬌嫩的花徑被撕裂的疼痛感鋪天蓋地地襲來,讓她不由自主地尖叫了一聲,然後哭了起來。娘說過會疼的,可她沒有想到會這麼疼。

  「別、別哭,一會子就不疼了。乖,靜姝,你乖……」盛允楨笨拙地安慰著她。

  虞靜姝疼得面色慘白,甚至渾身都瑟瑟發抖。

  「靜姝、靜姝,娘子?」盛允楨覺得她似乎有些不妥,不由得慌了神,連忙抽身而退。而他一離了她的身子,就看到她俏臀之下墊著的那塊白布上赫然淌出了一大灘的血跡。

  他倒抽了一口涼氣,一下子就跳下了床,急急忙忙地隨便套了件衣裳就往外跑,跑到一半,他突然想起了什麼,又慌慌張張地奔到大床邊,對虞靜姝說道:「娘子,你且等一等,我去找大夫來給你看看。」說著,他把被子拉了拉,蓋住了她的身子,這才跑了出去。

  虞靜姝疼得根本就說不出話來。。可饒是如此,她還是覺得有些不妥,若是讓人知道了她在洞房花燭夜裡因為圓房而要看大夫,以後她的臉往哪擱啊。但這會子她實在疼得很厲害,全身上下連一根小指頭也不敢動,因為動一動就疼。

  忍了好一會,直到私處那火辣辣的撕裂疼痛感漸漸散去之後,虞靜姝才勉强想要支起身子,起來穿件衣裳。可就在這個時候,外院似乎隱約響起了有人說話的聲音。

  「今日是你和新媳婦的好日子,可不興請大夫啊。再說了,哪個婦人不是這麼過來的?」

  這是盛夫人的聲音?盛允楨叫的不是大夫,而是盛夫人?虞靜姝頓時鬆了一口氣。

  「不是啊,娘,她流了好多血,好多好多。」盛允楨的聲音也響了起來,他的聲音聽起來十分著急。

  虞靜姝一呆,低頭一看,果然看到了墊在她身下那方雪白的帕子上已經染上了殷紅的血跡,她面上一紅,卻又很快咬住了嘴唇。這個呆子,這一點子血跡,哪裡算什麼多了,平時她來月事的時候,流的血都比現在的多。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8-26 10:06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8-26 12:49 PM 編輯

【第五章】

  吱呀一聲,門被人推開了,盛允楨著急地說道:「娘子,你且躺好,我請了娘過來替你看看。」

  虞靜姝只好又躺了回去,小心地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其實兒媳無事,有勞婆母了。」她小小聲說道。

  盛夫人大概也有些尷尬,便柔聲說了句:「沒事,兒媳婦別怕,我就是過來看看你。有什麼不習慣的呢,就跟我說。」說話之間,盛夫人走到了床前,一眼就看到了大紅色的床褥上鋪著塊雪白的大帕子,上面還沾染著斑駿、鮮艷的血跡。

  虞靜姝一看到盛夫人身後還跟著林氏,就更加不好意思了,恨不得把自己的整個頭都縮進被子裡去。

  「娘,您快看,靜姝她流了這麼多的血會不會有事?要不要請大夫來看看?」盛允楨緊張地問道。

  盛夫人看看一臉驚慌失措的兒子,又看看了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滿面紅暈,精神還算不錯的兒媳,突然就大笑了起來,「哎喲,你這個傻小子啊。」

  可這畢竟是兒子的屋裡事,盛夫人笑了兩聲就拚命止住了,然後摀著嘴說道:「其實她沒事,你讓她好好休息一陣子就好。」

  可盛允楨根本就不相信母親的話,「可、可是娘,破處也不可能流這麼多血吧?」他快急得要命了,怎麼母親還笑咪咪的?

  「所以呢,你要體會女人的不易,好好心疼你的媳婦吧。淑惠啊,我們走,也讓他們好生休息。」盛母忍著笑,帶著長媳轉身就走。

  「娘、娘。」盛允楨連聲叫娘。

  「夫君。」虞靜姝不得不出聲制止。

  盛允楨以為她有什麼需要,只好匆匆跑到了大床邊。

  這時,盛夫人已經帶著林氏走到了屋外,盛夫人還笑道:「你瞧他那個緊張的樣子,去年秋天狩獵的時候,他騎馬失了足,連人帶馬地摔下了山谷,那個時候他流了那麼多的血,也沒哼一聲,如今卻這樣疼媳婦了。」

  林氏也笑道:「二弟會心疼人了,就證明他大了、懂事了,您也該高興才是。」

  聽了盛夫人與林氏嫂的話,盛允楨與虞靜姝都不作聲了。

  兩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一個把頭縮進了被子裡,一個訕訕地站在床前,半晌都沒有說話。過了好一會,虞靜姝才大著膽子說道:「欸,你、你去把房門關了啊。」

  盛允楨這才如夢初醒,他轉身朝門口走了幾步,卻又停下來回過頭問她,「你、你真的不要緊啊?」

  她羞惱地道:「我本來就不要緊。」

  「真不要緊?」盛允楨有點不相信,先前她哭成那樣,俏臉瞬間變得蒼白,渾身更是僵硬得一動都不能動了,還說沒事、不要緊?

  感覺到他對自己的關心與緊張,縮在被子裡的虞靜姝覺得臉熱熱的,心裡卻甜甜的。想來,他是因為她流了血,所以有些內疚?

  「我真沒事,你倒些溫水來給我喝就好,夜裡我不喝茶的。」她低聲說道。

  盛允楨鬆了一口氣,只要她肯提要求就好。他匆匆去倒了一杯熱水過來,又小心地吹涼了些,這才扶了她起身,讓她飲下。

  虞靜姝喝水,便說了聲:「睏了,睡覺吧。」

  盛允楨仔細觀察著她,見她表情平靜,語氣也不似十分虛弱的模樣,這才敢篤定她真的沒事。他終於放下了心,翻身上床睡覺。今天他成親,加上之前喝了不少酒,後來又鬧了這麼一齣,其實此時已然夜深,他確實累了,很快便睡熟了。

  虞靜姝悄悄地挪動了一下身子,直到酸痛不已的身子抵住了他溫熱的軀體,這才滿意地停了下來。她躲在被子裡偷偷地笑,還說他對她沒有好感,他這樣緊張她呢。她依偎在他身邊,數著他的呼吸聲音,也甜甜地睡著了。

*             *             *

  自虞靜姝嫁與盛允楨以後,只覺得公婆慈愛、和善,妯娌待她也極友好,下人們也很會看菜下碟,所以說,她確實過上了錦衣玉食又悠閒舒適的日子。

  但也不知為什麼,她又總覺得有些不妥,雖然現狀確如她母親所說,大戶人家的規矩是挺多的。比如說,她的公爹和大伯都在朝中為官,每日裡天未亮就出門,日落時分才歸家也就罷了。但就連閒賦在家的盛允楨也是一大早就去了外院的書房,直到天擦黑才回到後院,而且平時還不能輕易回到后院。

  這還不足以讓虞靜姝感到無所適從,讓她最最不能適應的,反而還是盛允楨的態度。其實當著公婆、兄嫂的面,他倒是挺看重她的,說起話來和顏悅色、十分體貼,可一旦回到了兩人居住的院子裡,他就不怎麼肯理她了,就連夜裡,他也不願意碰她。

  虞靜姝心裡自然也有著種種猜測,難道說,洞房花燭夜她初破瓜時流出的那些血真嚇壞他了?還是說他仍然惦記著那個已經與他無緣的姑娘?她其實不願意相信的,可是婚前他也曾表達出對她些許的關切,怎麼成了親,他反倒待她疏遠了?

  自以為猜中了盛開允楨的心事,虞靜姝有些苦惱,卻也開始用心琢磨起來,讓他一直念念不忘的女孩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是不是只要她成為他喜歡的樣子,他就會待她好?跟著婆母與妯娌料理過一段時間的家務事之後,虞靜姝至少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能與盛允楨走得近的,只有可能是連家、白家和林家這三家的姑娘們。

  連、白、林、盛,這四家又稱京城四家,既是世交,也一向來往甚密。盛允楨自幼時起便與這幾家的公子和小姐們成為好友,喜歡上其中一家的女孩,那是再正常不過了。可是要怎樣才能知道,他喜歡的是誰呢?這幾家各有好幾位適齡的姑娘,想知道具體是哪一個,估計會有點困難,但她也不會傻到真要去翻他的舊帳。

        既然知道他以前的意中人是位世家小姐了,那就簡單了。那些與盛家關係親厚的世家小姐們,幾乎個個都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她們知書達禮、性情溫柔,還十分賢慧。

  這麼細細一琢磨,虞靜姝恍然大悟,她終於知道問題出在哪了,她本是小家碧玉,哪裡比得上京中的世家小姐們。雖然論起琴棋書畫、女紅、廚藝來,她也不一定會輸,可關鍵就在她和世家小姐的性格、氣質是完全不同的。所以說,盛允楨他、他喜歡的是那種溫柔賢慧的女人?

  虞靜姝咬了咬唇,暗自下定決心。好,既然他喜歡那樣的女子,這有何難?她要讓他知道,她虞靜姝要是想溫柔就很溫柔,要賢慧就很賢慧的。但首先,她得找個溫柔賢慧的女子來當榜樣,才能有樣學樣啊。

  虞靜姝暗自思忖,溫柔賢慧的榜樣,她的婆母和嫂子可不就是現成的榜樣嗎?她們未出閣之前都是出自名門的淑女、千金,只要她暗中觀察,想學上幾招應該問題不大。

  很快,虞靜姝就找到了竅門。比如說,婆母和嫂子在各自夫君們的面前總是自稱為妾身,而且她們說起話來,語速比較慢。手裡必定拿著一塊帕子,如果要笑,也必定是拿著帕子摀著嘴笑,以及她們走路的時候,大腿幾乎不動,全靠小腿邁著小碎步前進,所以走起路來特別穩當,身上與發髻上佩戴的穗子和流蘇什麼的裝飾,不會叮噹作響。

  原來是這樣啊,這就是小家碧玉和大家閨秀之間的區別嗎?以前的虞靜姝可是想怎麼笑就怎麼笑,想怎麼說就怎麼說的。高興起來,她可以摶著裙子邁開大步跑,甚至還喜歡踢毽子和蕩秋千什麼的。

  想想以前那個無憂無慮的自己,再想想秀氣、文雅的婆母和嫂子,怎麼說呢,其實她還是覺得做回自己最好了。但如果盛允楨真喜歡那樣的大家閨秀的話,那、那她就為了他,改變一下吧。虞靜姝揮了揮拳頭,決定改變自己。

  於是趁著盛允楨白天去外院的時候,虞靜姝便一個人躲在屋裡偷偷地練習。她學著要如何把說話的語速放慢,又要怎麼邁著小步子走路,以及笑起來的時候,要怎麼樣才能用帕子摀著嘴,優雅地笑。

  盛允楨在外院的書房裡看了一整天的書,直到天擦了黑,在明溪的提醒下,他才放下了書本,活動了一下變得有些僵直的脖子,慢吞吞地往後院走去。哎,明年就到了三年一度的科舉春闈,雖然他是無心仕途啦,但爹和大哥輪番上陣勸說他,還總拿虞靜姝出來說事。

  什麼如今你已是娶了妻的人啦,難道你娘、你嫂子都是誥命夫人,就你媳婦一個少夫人?再說了,你身上沒有功名,連著你媳婦也沒有誥命。你媳婦不是誥命,就沒法子入宮,可憐你姊姊在宮裡當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貴妃,竟連親弟妹也見不上一面。

  其實盛允楨心裡正煩著呢,他有種不確定的心慌。他一直以為他喜歡的是白慕蘭,可是他好像對虞靜姝動了心。一想到他和她的新婚夜,盛允楨就覺得心驚膽顫。他從未見過那樣美麗、潔白的少女胴體,以致於這些天來日夜想念,只要一想到她羞澀的面容與曼妙的軀體,他就整夜整夜地睡不著覺,覺得根本就把持不住自己。

  雖然說虞靜姝現在已經是他的妻子,與她行周公之禮也是夫妻敦倫。可他還沒有搞清楚自己對她和對白慕蘭的感情到底有什麼不一樣,所以內心十分矛盾,也就不願意在這樣的情況下要她。

  可這些天以來,盛允楨發現,他越是與她相處,就越感到不是滋味。她就像一輪紅日,他卻像翠竹山莊裡種植的向日葵,無論她在哪,他的注意力總是不由自主地受她吸引。

  於是當父兄找他談話督促他上進的時候,他靈機一動,立刻答應了父兄,每天都去外院的大書房裡讀書。這麼一來,至少能在白天的時候暫時與她分開,不致於看到了她,就連大白天的,腦子里也總想著白日宣淫的旖旎畫面。

  只是去了外院讀書的盛允楨卻失望了。是,白天的時候,他是看不到虞靜姝,可他卻一直想著她,她就像一輪又耀眼又溫暖的太陽,牢牢地吸引著他所有的關注。她一笑,便如世上百花在一瞬間齊齊怒放。她一哭,他便心慌,如擎天一柱瞬間轟然倒塌,天地之間陷入混沌,教他如五雷轟頂卻還完全不知道要如何補救。

  想到這,盛允楨暗自心驚,他是不是喜歡上虞靜姝了?不對啊,如果他喜歡的是虞靜姝,那白慕蘭……他對白慕蘭的感情到底怎麼樣的?他終日被這個問題所困擾,尤其夜裡就寢時,身邊還躺著個美麗的虞靜姝,害得他夜裡睡不好,白天也沒精神。

  這一日,盛允楨在外院的大書房裡溫完了書,便慢悠悠地往後院走。因為前一天沒睡好,所以白天也沒啥精神。誰知,他剛一走回院子,一道被刻意壓低的細柔聲音突然響起,「夫君,您回來啦?這是妾身親自給您燉的冰糖梨子,您要不要試一試?」

  盛允楨被嚇得差點跳了起來,是誰敢在他的地盤上扮鬼?可轉頭一看,他卻怔住了,是虞靜姝,她在幹嘛,為什麼說起話來變成這個樣子了?

  虞靜姝見他終於肯正眼看向自己了,不由得十分高興,心想他果然還是喜歡說話溫柔又嗲氣的女子。見他一動也不動的,只知道痴痴地看著自己,虞靜姝心中竊喜,連忙邁著小碎步,端著盛了冰糖燉梨子的小托盤殷勤地湊上了上去,再一次拖慢了語調,柔情似水地說道:「夫君,您嚐一嚐嘛,這冰糖梨子啊,妾身可是燉煮了好久、好久的呢。」

  盛允楨打了幾個寒顫,再仔細看看今天的她,她捨棄了平時愛穿的淺色細棉布裙裳,竟盛妝打扮。只見她穿著茜紅的羅裙、月白色的上衣,腰間還繫了條織錦的腰帶。好吧,雖然她這樣打扮也挺好看的,但他還是喜歡看到她平時那副清清爽爽的模樣。

  「夫君?」虞靜姝見他久久不接過冰糖燉梨子,也不動,很是奇怪,伸長了脖子看著他,「夫君,您怎麼了?」

  盛允楨終於回過神來,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雖然不知道她今天吃錯了什麼藥,但他還是決定讓她知道他還是喜歡原來的她,現在的她真是好做作、好假。可直接講會不會傷害她?盛允楨看看她,又看了看被她小心翼翼端在托盤裡的那盅冰糖燉梨子,他突然計上心頭,再看看四周,嗯,很好,並沒有其他人在。

  「這是什麼鬼?」盛允楨皺眉道:「剛你說這是冰糖燉梨子?可你自個瞧瞧,這是冰糖燉梨子嗎?」

  虞靜姝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半天都回不過神來。這是怎麼了,她燉的冰糖梨子有問題?可仔細看看,哪有什麼不妥?知道他喜歡吃她親手做的冰糖燉梨子,所以她就隔三岔五地做,他從來都是吃得連汁都不剩,今天這是怎麼了?

  「你看看,這東西軟趴趴又灰撲撲的,哪像冰糖燉梨子,誰讓你拿這麼個東西來忽悠我的?快拿走、快拿走。」盛允楨垮著臉說道。

  「這怎麼不是梨子了?」她嘟著嘴說道:「和往常一般手法燉的,梨子削皮去芯,裹上上好的黃晶冰糖,再把削下來的梨皮包在梨瓣上,隔水燉,定要用文火燉上一個時辰左右,才能將梨肉燉得既軟糯又有些嚼頭。」

  說著,虞靜姝又看了看燉盅裡的冰糖燉梨子,疑惑地說道:「你連嚐也沒嚐過,怎麼就知道這不是你素日裡愛吃的冰糖燉梨子,莫不是在唬我的吧?我試試。」

  盛允植聽她說話的聲音與語速終於變得正常,這才鬆了口氣。可一看到她想要試試燉梨子的模樣,他馬上就著急了,這可是他最喜歡的冰糖燉梨子啊。他連忙奪過了燉盅,忙不迭地用瓷匙舀了一口燉梨子塞進了嘴裡,他愜意地魅了魅眼睛。唔,就是這個味道,真好吃啊。

  秋天正是梨子豐收的季節,他們盛家在百餘里之外的滁州有幾個莊子,莊子裡盛產上好的香水梨,個頭不大,卻十分清甜,而且汁水極豐富。

        虞靜姝選了用香水梨來做燉梨子,梨子燉熟之後會有些微微的酸,需用質地上好的黃晶冰糖來同燉。她做出來的燉梨子既酥軟又有嚼頭,而且味道酸甜可口,簡直讓盛允楨簡直恨不得一日三餐地吃。

  虞靜姝怔怔地看著他將一盅燉梨子給吃了個一乾二淨,而且他連汁水都沒有錯過,全喝光了。她終於明白了,他這是在故意找麻煩吧?還沒吃的時候就嫌三嫌四的,一轉眼,吃得這麼乾淨。

  吃完了美味的冰糖燉梨子,又見她已經變得正常了起來,盛允楨心滿意足地將空空如也的燉盅放回托盤裡,然後意猶未盡地問她,「還有嗎?」

  「沒有了。」這個人簡直是莫名其妙好不好。虞靜姝白了他一眼,端了托盤就走。

  盛允楨怔怔地看著她娉娉嫋嫋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花園裡。

  吃晚飯的時候,盛允楨和虞靜姝兩人都有些魂不守舍。

  盛府規矩大,但廚娘做出來的飯菜味道其實很一般,但配菜和擺盤是極精美的。往常虞靜姝會把晚飯的菜品當成書畫一般鑒賞,興趣來了,還會賦詩贊賞。可今日她為了扮斯文,所以不像往常那樣嘰嘰喳喳的,而是安安靜靜,小口小口地吃著。

  盛允楨每吃上兩口就看看她,不知道她今天到底怎麼了,怎麼先是說話怪里怪氣的,然後現在好像還不開心?

  其實府裡的飯菜一向不好吃,可自從她進了門以後,總是時不時地根據菜品的擺盤而賦詩,或者即興講個小故事、小笑話之類的。這麼一來,盛允楨也就覺得自家的飯菜還是有優點的,至少顏值高啊,而且看到她吃什麼都覺得香噴噴的樣子,他似乎也覺得府裡的飯菜也不像往常那麼難吃了。

  難道說,今天的飯菜得罪她了?盛允楨又看了看桌上擺著的菜品,不會啊,這幾道菜前些天還吃過。

  越女灣盛產青螺,但螺肉少又容易堆沙,所以盛府廚娘往往會用青螺殼來當盛具。將五花肉剁碎,調味後捏成肉丸子,再塞進空的青螺殼裡蒸熟,旁邊再擺一圈小青菜作裝飾。

  別管這菜好不好吃,至少賣相是很好的。前幾天虞靜姝還引用唐朝夢得先生的望洞庭來稱讚這道菜,湖光秋月兩相和,潭面無風鏡未磨。遙望洞庭山水翠,白銀盤裡一青螺。

  怎麼今天就不吭聲了呢?但仔細看看,她好像也沒有不高興啊。只是她好像上了妝?盛允楨頓時有些不高興,女子愛黛眉,這原本無可厚非,但她為什麼非要在用飯的時候上妝,這面上的脂粉也就罷了,唇上塗著的口脂吃多了對身體有益處嗎?啪,他把筷子重重地摔在了桌上,站起身,拂袖而去。

  虞靜姝吃驚地看著盛允楨離開了花廳。他這是怎麼了?依照大戶人家的規矩,難道不應該食不言、寢不語的嗎?怎麼她倒是學足了規矩,他卻不快活了?虞靜姝咬了咬嘴唇,想起下午她送冰糖燉梨子給他的時候,他那一臉的驚詫以及後來的故意刁難,是她學得不夠好嗎?

  虞靜姝不想看他的臉色,她想與他和和美美的,可是他卻一直待她冷冷淡淡。她為了他改變,終日盛妝打扮,不但學著秀秀氣氣地說話,邁著小碎步走路,還小口小口地吃飯,可他為什麼還變本加厲了?他到底想哪樣,可不可以直說?

  眼淚在她的眼眶裡直轉圈圈。出嫁那日,母親告誡她,兩個人成了親,就像上了同一條船,得兩個人共同使勁划漿,船才能穩穩當當地乘風破浪。可光靠她一個人使勁又有什麼用?遲早有天會翻船的。

  虞靜姝用帕子擦了擦自己的眼角,再看看帕子,帕子被脂粉和口脂給染得紅的紅、紫的紫。她愣了一下,有些嫌棄自己,又想著他都已經離開了,那還裝什麼裝啊。於是她索性倒了一點茶水在帕子上,然後用濕帕子把自己的臉給擦得乾乾淨淨,這才重新端起了飯碗,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

  哎,飯菜好難吃啊。以前因為有他陪著她一塊吃飯,而她又為了博他一笑,要嘛根據菜品擺飾,即興編個有趣的小故事出來,要嘛就胡亂引詩一首……反正總會逗得他微笑,有時她故意偏得太離譜了,他還會一本正經地糾正。所以對虞靜姝來說,每一天最開心的時候,就是和他一起吃晚飯的時候了。

  可是他這麼氣衝衝地走了,她還有必要挖空心思地編故事嗎,還留在這吃什麼,本來就很難吃的好不好。

  虞靜姝胡亂吃了幾口飯,沒了胃口,更沒了心思,索性召了侍女過來收拾,她也回了房。

  一回到房裡,虞靜姝就更鬱悶了。說起來,她嫁給他都已經好一段時間了。除了洞房的那一天之外,他一直都沒有碰過她,按說洞房那天晚上,他也……可為什麼後來他就不肯碰她了呢?

  她也曾大著膽子暗示過他,但他不置可否,還總是拖拖拉拉的。有時說要再去小書房做功課,有時又說要去外院拿個什麼東西,或者自己擺了盤棋說要解棋什麼,讓她先睡。反正到了最後,他總能找到各種藉口搪塞她,等到她睡熟了再回來,第二天一早,她還沒完全清醒,他就起身離開了。

  一想到這裡,虞靜姝就覺得這日子簡直沒法過去下了。以前她還能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其實他是喜歡她的,只是他不自知而已。可現在,他不但不願意親近她,連好臉色也不給她。到底是什麼原因,讓原本對她有好感的他變成了現在的模樣?

  虞靜姝憂心忡忡地坐到了美人榻上,順手拿起了針線活,有一針、沒一針地繡著。腦子裡卻想著,她今年剛滿十六歲,嫁給他尚不足三個月,難道說,以後一輩子都要與他相敬如冰?

  執針捻線的動作突然一頓,她咬了咬下唇,暗道這樣下去當然不能,她可不願意在如花一般的年紀裡讓自己過得好似削了髮的尼姑那樣心如槁木。而且虞靜姝篤定自己的猜測不會錯,盛允楨是喜歡她的,可能是因為別的緣故,他才會這樣待她。

  這一夜,盛允楨果然也如往常那樣,命侍女帶了個話給她,只說讓她先睡,他要看書。雖然已經預料到他今天肯定也會找理由不回來,但虞靜姝還是有些難過,她忍不住將那塊未繡完的針線抱在懷裡,眼淚一下子就順著面龐淌了下來。

  侍女還站在外頭等著她的首肯,見她遲遲不答,不由得怯怯地喊了聲:「少夫人?」

  虞靜姝死死地忍住了啜泣聲,解嘲似的說道:「好了,我知道了。方才想要找團珍珠色的銀絲,不想怎麼也找不著,所以沒吱聲,你下去吧。不,你傳句話給公子,叫他、叫他早些歇了吧,讀書固然重要,可身體更重要。」

  侍女領命而去。

  外頭變得一片寂靜,虞靜姝終於小小聲地哭了起來,直到哭到眼皮子發腫,她才放下了針線,自顧自地去洗漱了,上床睡覺。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8-26 10:06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8-26 02:06 PM 編輯

【第六章】

  當虞靜姝第二天醒來時,卻發現身邊屬於盛允楨的位置,枕畔猶有餘溫,可被內早已空空如也了。她擁著被子坐在床上,深呼吸,再深呼吸。雖然他一直避著她,可他最後還是回來睡覺了,對不對?如果他真要冷落她,大可以直接在外院大書房裡歇下,或是去西廂房裡睡,但他最終還是回來了。

  虞靜姝握了握拳頭,給自己打氣,然後跳下床收拾好自己,急匆匆地去了婆母跟前。在婆母跟前立完規矩,回到自己的小院時,已經過了中午,不免有些飢腸轆轆,她連忙讓人擺了飯菜。可仔細一看,她愣住了,這些菜肴分明不是府中的吃食啊。

  「春花,這……」她開口問侍女。

  「回少夫人的話,這是公子吩咐明溪去外頭的酒樓裡買的。」春花說道:「啊,對了,少夫人,公子還讓人捎了個荷包回來,婢子放在榻邊了,您是現在看看呢,還是待會子用完飯再看?」

  盛允楨還捎了東西給她?虞靜姝一下子就高興了起來,可她眼珠子一轉,卻努力板著臉,不想讓彎起的嘴角洩露自己的笑意,便假裝雲淡風輕地說道:「那就先放在那吧,我先用飯,你退下吧。」

  不得不說,外頭酒樓裡的飯菜雖然擺盤和賣相遠不如府裡,但味道卻非常不錯。香酥鴨子看起來稀鬆尋常,可吃在嘴裡皮酥肉嫩的,因為用了特殊的香料來腌漬,所以還有股異香,就連看上去很普通的高湯蘿蔔吃在嘴裡也覺得十分鮮美。

  虞靜姝遣走侍女,捧著飯碗痛痛快快地吃了兩碗飯,菜肴幾乎被她吃光了,還喝了一碗湯。吃得心滿意足以後,叫了侍女過來收拾碗筷,她則左晃晃、右晃晃,最後假裝不經意地走到了窗下,果然看到美人榻上放著一個大號的荷包。

  她打開荷包一看。咦?裡頭居然裝著十幾團顏色迥異的漂亮絲線,再仔細一看,那些絲線不但十分細膩,顏色輕柔、淺淡,而且還都散發出柔和的珍珠光芒。

  虞靜姝拿著絲線團,悄悄地笑了起來。哼,他還敢說他不喜歡她、不在乎她?昨日夜裡她不過就是隨口敷衍了一下侍女,說找不著珍珠色的銀絲線了,結果他就真找了來。天知道她只是隨便說說的,壓根從來都沒見過什麼珍珠色的絲線,而且她是真的沒想到,這世上還真有珍珠色的絲線。

  這些絲線好漂亮啊,不如用同色的絲線在他的衣袍上繡點什麼吧。他穿著用繡了珍珠色絲線圖案的衣裳,平時看不出來,可夜裡待在外頭的時候,袍子上的圖案必會被日月之光給耀得熠熠生輝。

  虞靜姝笑得連嘴都合不攏。她打定了主意,索性教了侍女過來打開小庫房,選了幾匹顔色清淡的綢緞出來,準備給他裁幾套新衣裳。

  裁完了衣裳,虞靜姝累得脖子有點酸,但看看時間,似乎再過一會他就要回來了,於是她趕緊收拾好衣料、針線等物,走到了妝奩前開始梳妝。今早她和大嫂林氏同在婆母盛夫人眼前立規矩,後來兩人又一塊結伴離開,虞靜姝便趁機向林氏打聽了一下盛允楨的喜好,所以她還是很有把握他一定會喜歡她今天的妝容。

  盛允楨打著呵欠從前院慢吞吞地往回走,這會子天都快黑了,他也看書看得頭暈,就想著趕緊吃了晚飯就早點休息的,但是……

  「夫君。」

  嗲聲嗲氣的女子聲音嬌滴滴地響了起來,聽得令盛允楨又是一呆,那是他的幻覺嗎?怎麼好像是昨天那個神神經經的虞靜姝又來了?轉頭一看,他果然看到了虞靜姝,她、她居然穿了一身騎馬服,腦後還挽著墜馬髻,面上還畫了濃濃的桃花妝?

  盛允楨十分詫異,先下意識地就看了看四周,然後又看了看天色,不確定地問道:「呃,這麼晚了,你要出去?」

  虞靜姝有些面紅,卻仍然保持著用細細尖尖的嗓音回答他,「不是啦,沒有要出去。你、你看看人家好不好看嘛。」

  盛允楨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嗯,好看,確實是好看,可既然不出門,為什麼要穿騎裝,打扮成這個樣子?而且為什麼一定要捏著嗓子說話,好好地說話不行嗎?

  「夫君?」虞靜姝仔細分析過大戶人家規矩多,公子和小姐們輕易不能見面,除非是有什麼慶賀活動。就比如說一年兩次的春秋狩獵吧,那必定是無論男女都會盛裝出行的。所以說,盛允楨以前喜歡過的那個女孩肯定也穿過騎裝,騎過馬。可是她分明已經用心打扮過了,為什麼他的眉毛越揪越緊,他不喜歡她打扮成這個樣子,還是說他嫌她不好看?

        盛允楨只覺得一陣頭疼。她就不能消停點?昨天扮成那個鬼樣子,今天又換了一個鬼樣子,難道她不知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才是最美的嗎?她到底怎麼了,明明以前就挺好的,怎麼現在一天變著一個花樣呢?

  盛允楨欲言又止。

  「夫君,您怎麼了?」虞靜姝怯生生地喊了他一句。

  她要是不用這麼尖尖細細的嗓音倒還罷了,可盛允楨一聽到她放棄了原本清脆、好聽的聲音,改為捏著嗓子說話,就覺得氣不打一處來。

  「我怎麼了,我要問你怎麼了,你看看你,你又不出門,穿騎馬裝做什麼?穿了就穿了吧,你頭上還簪什麼流蘇?你看看,你還上了妝?上妝就上妝吧,怎麼還抹那麼多的口脂?待會兒用飯的時候,你是吃飯呢,還是吃口脂呢?快去給我卸了妝,這大晚上的,你嚇人還是嚇鬼呢?」盛允楨氣急敗壞地罵道。

  虞靜姝呆了一呆,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她轉過身,拎著裙擺跑了。跑到屋裡以後,她喘著粗氣,抽抽噎噎地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剛換過衣裳,上完妝的時候,怎麼還覺得挺好看的呢?可現在這麼一看,臉上的桃花妝全糊了,一張臉紅得像猴子屁股一樣,而且剛才小跑了幾步,簪在頭上的流蘇就全部都勾在了髮髻上了。

  虞靜姝趴在桌子上大哭了起來。為什麼會這樣,她明明是想變得更好,讓盛允楨更高興的,可她也不知道會弄巧成拙啊。再說了,他到底喜歡哪樣,可以明說嗎?老這麼猜來猜去的,她也很煩好不好。

  侍女春花在外頭小小聲說了句:「少夫人,公子讓奴婢過來回話,公子他、他今日晚上在外頭用飯,請少夫人自便。」

  又是這樣!虞靜姝差點哭出了聲音,她用帕子死死地掩住了自己的嘴,幾番深呼吸之後,擦了擦眼淚,努力平復自己的情緒,最後還是帶著哭音應了一聲:「知道了。」

  默默地洗漱換了衣裳,又默默地一個人用了晚飯。虞靜姝想了又想,決定今天晚上和他開誠布公地談一次。可是這天晚上,盛允楨卻是徹夜不歸。

  天快亮的時候,她等不得了,遣了春花出去打聽他的行蹤,聽說他昨晚歇在了外院的大書房裡,虞靜妹先是鬆了一口氣,卻又有些埋怨。可想了又想,最終她還是讓春花把他換洗的衣裳送去了外院。

  天亮了,新的一天開始了。

  虞靜姝看著鏡子裡憔悴的自己,決定用脂粉把因昨曰一夜沒睡而出現的黑眼圈給消掉,她對著妝鏡一邊細細描畫,一邊打定了主意,晚上等他回來了,她必要和他說個清楚,這日子到底要怎麼過,以及他想她怎麼樣。

  上好了妝,她便去了婆母盛夫人的房裡晨昏定省。

  盛夫人正帶著大兒媳林氏在料理府裡的家務事。反正虞靜姝也無事可做,便索性沏了一壺明前龍井茶……可如今已是秋日,年頭春天收的明前龍井沏起來,茶湯看上去不復從前的鮮亮,而且味道也很濃厚,有些澀口。

  她想了想,見外頭雖然天寒地凍的,可花園裡盛開的金桂卻隨風送來了隱隱冷香。於是,她讓侍女去花園裡摘些新鮮的桂花回來,先用溫水衝洗了幾遍,然後與龍井一同入茶。

  盛夫人與林氏料理完家務事,各自接過了虞靜姝遞來的茶盅。才淺淺地抿了一口,盛夫人便詫異地呀了一聲,說道:「這茶水可真香。」說著,又品了一口,才說道:「裡頭放了桂花?」

  虞靜姝抿著嘴直笑。

  林氏笑著打趣道:「也就只有她啊,才有這個心思。」說著又笑,「娘,您瞧瞧,自從允楨娶了媳婦以後,是不是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以前您幾時見過他肯用功讀書的,不是我說啊,憑著允楨的聰明勁,只要他肯花上三四分的工夫,明年的春闈就算不是蟾宮折桂,至少也是三甲進士。」

  盛夫人上下打量了虞靜姝一番,滿意得直點頭,「蟾宮折桂也罷,三甲進士也罷,咱們原也不稀罕這些虛名啦,最重要呢,就是你們小夫妻能和和美美的,早點生養幾個孩子,讓我們這些老的呢,含飴弄孫、頤養天年,我和你們公爹也就心滿意足了。」

  虞靜姝心裡頓時就咯噔了一下。

  大嫂林氏已經生了一兒一女,大兒子五歲,小女兒也兩歲多了,所以婆母的言外之意,是在責怪她還沒有懷上孩子嗎?心裡存了心事,虞靜姝就一直心神不寧的,好不容易才捱到了午飯時分,她和林氏一塊服侍婆母用了中飯以後,才又結伴離開了婆母的院子。

  妯娌倆沿著花園慢慢地走,林氏笑道:「弟妹啊,你可別多想,其實婆母呢,她真沒別的意思,不過,咱們婦道人家呢,這生孩子是早晚的事,而且宜早不宜遲呢。再說了……」說到這,林氏的話突然戛然而止。

        虞靜姝心不在焉地順便問了一句:「嫂子方才說什麼,什麼再說了?」

  「沒有啦,其實也沒什麼,不過就是、就是……」林氏笑了笑,「就是盛家有個家規,新婦過門一年無所出者,休妻。」

  「你說什麼?」虞靜姝被嚇了一跳。

  這時,前頭就急急地跑來了個侍女向林氏稟報,說小小姐方才用飯的時候被嗆著了,方才吃的飯全嘔了出來,這會兒還哭著要找娘。林氏被嚇了一大跳,連忙和虞靜姝說了幾句就跟著侍女走了。

  虞靜姝失魂落魄地站在花園裡的金桂樹下,怔怔地看著那株花團錦簇的金桂。

  盛家原來還有這樣的規矩,新婦入門一年無所出,便要休妻?可、可是,她過門已經快三個月了啊,也就是說,如果這個月她還沒懷上,到了明年的九月,盛允楨就要休了她?她越想就越生氣,不由自主地咬緊了牙關,兩隻手也緊緊地攥成了拳頭,這怎麼可以!

  這時,侍女春花也跑過來找她,「少夫人,您在這啊,婢子找了您好一會啦。方才親家夫人託人捎了個口信過來,說您要是有空的話,還請回去看看。」

  虞靜姝又被嚇了一跳,連忙問道:「我娘可有說是什麼事找我?」

  春花搖了搖頭。

  虞靜姝左思右想,總覺得有些不大妥當,她的父母、兄弟都不是愛惹事的人,怎麼會無緣無故地讓人捎話,教她回去看看,莫不是家裡出了什麼事?這麼一想,她可待不住了,連忙遣了春花去報與婆母,就說自己想回娘家一趟。

  盛夫人立刻安排了馬車和管家,護送虞靜姝回了越女灣的虞家村。

  虞母一見到女兒回來了,又驚又喜,說道:「哎喲,靜姝怎麼回來了?」

  「不是您讓我回來的嗎?」虞靜姝急道:「娘,可是家裡出了什麼事?」

  「沒事、沒事。」虞母連忙說道:「欸,我就是託人帶了個話給你,讓你有空回來看看。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仲生年紀也不小了,之前我相看了幾家的姑娘,想讓你也幫著掌掌眼。」

  聽說不是什麼大事,虞靜姝松了一口氣。

  虞母見女兒回來了,十分高興,拿了幾顆果子走到院子門口,塞給正在外頭玩的幾個孩子,託他們去給虞父和虞仲生帶個信,讓他們早些回來。接著虞母又急急地去了伙房,說女兒難得回來一次,一定要留她在家裡吃飯。

  虞靜姝回到了熟悉的家裡,看到了家裡的柿子樹和葡萄藤,坐在自己出閣前住的房間,只覺得輕鬆又愜意。一個念頭悄悄地潛入了她的腦子,若她真因為無子而被休棄,然後回到娘家來,能夠一輩子跟父母、兄弟待在一塊,似乎也不壞?

  「姊,你回來了?」門外響起了虞仲生的大嗓門。

  虞靜姝連忙迎了出去,果然看到弟弟剛從外頭回來了。見弟弟的個子似乎又高了一頭,眉宇間清俊、文秀,就是對著自己還有些孩子氣,若能再穩重些,談吐氣質也不比富貴人家的公子哥差。

  「仲生又長高了。」虞靜姝高興地說道。

  虞母看著自己的一雙兒女,笑得合不攏嘴,「就是呢,這還是託了你的福,自你嫁進盛家以後呢,盛夫人也是太客氣,隔三岔五地就送了東西來,咱家的伙食開得好,你弟弟的個子可就不猛地高了一大截?原先還能改改你爹的舊衣裳給他穿,如今倒好,裡裡外外都得給他做新的。」

  說話之間,虞父也趕了回來。

  母子三人待在院子裡,聽到外頭有村民在向虞父問好,不但聲音響亮而且還恭恭敬敬的,「虞先生好。」

  虞父與那人寒暄了幾句,然後推門而入。

  「靜姝回來了,怎麼,有沒有什麼事?」虞父關切地問道。

  虞靜姝還沒說話,虞母便笑道:「欸,別提了,鬧了個大烏龍,我託她十三嬸捎個話去給靜姝,讓靜姝有空回來看看,我想讓她幫著掌掌眼,過問一下仲生的婚事。不想也不知她十三嬸是怎麼帶的話,靜姝還以為家裡出了什麼事,火急火燎地就趕了回來。」

  虞仲生有些不好意思,說了聲:「娘在煮飯?我去廚房幫娘看著火候。」

  虞父則大笑了起來,「好好好,若不是傳錯了話,咱們今日也看不到女兒。來來來,靜姝啊,快坐下,允楨他對你,可好?」

  虞靜姝自然不能說不好,便笑道:「挺好的……」她害怕父母總問起盛允楨,她不好回話,便轉移了話題,「爹,方才在外頭和你打招呼的那個人,聽聲音像是村西邊的四堂叔啊。」

        「可不就是他?」虞父得意地摸了摸鬍子。

  虞靜姝瞪大了眼睛,其實他們一家在虞家村裡受的待遇並不好。若不是因為爹生來就是本地人,而且從小是吃村民的百家飯大的,所以他一直抱著要報恩的心態,執意要留在村裡設私塾學堂,想要免費教村裡的小孩子們讀書認字以作報答。若不是這樣,他們家早就已經搬走了。

  而四堂叔、十三嬸和七嬸這些人,其實是村裡最不待見他們家的人,一是見不得他們家的秀才氣派,二是眼紅他們家不做農活卻收益頗豐。所以這麼些年來,這些人一直挑唆村裡人孤立他們家,即使爹免費教村裡的孩子們讀書、認字,在這些人眼裡,也是居心叵測的,可是現在他們怎麼都變了?

  大約是看出了女兒眼裡的疑惑,虞母笑著解釋道:「所謂人走低處遭人踩,水往高處萬人捧就是這個道理了。那些人都是無知村民,知道你嫁得好,人人都變了臉,爭相來捧咱們家呢。好了,這也沒什麼要緊的,咱們不管那些閒人,你快過來幫我看看這個。」

  說著,虞母拉著女兒走到了一旁,拿起了幾張帖子,一一向女兒解釋。

        京城李家的姑娘今年十二,她長相秀麗,家裡極富有,父親、兄長都是皇商。鎮上莫家的姑娘,今年十一,長得一般但家境不錯,父親是縣丞,哥哥是衙役。鄰縣周家的姑娘,今年十二,她知書達禮,舅舅是大理寺的堂吏……

  虞靜姝一臉的愣怔。之前母親為她相中的是隔壁村的木匠,到現在替虞仲生相看的時候,不是皇商家的女兒,就是縣丞家的女兒,差這麼遠?

  虞母似是知道她的想法,掩嘴笑道:「說起來呢,還真虧了你,自你嫁進了盛家以後啊,咱家也跟著水漲船高,再加上你弟弟還算是有些天分,明年鄉試若能中舉,恐怕前程一片大好呢。」

  虞靜姝低下了頭,她不傻。可以說,現在父親在村裡如此受人尊重,弟弟前程無量,婚事也比原來母親替她議婚時高了不知多少,多少也因為她嫁進了盛家的緣故。

  但如果她因無子而被休棄,村裡人會怎麼看待家人們呢?要是在家裡實在過不下去,她倒是可以背著小包袱去青雁庵削髮出家,可她的父母、弟弟呢?

  父母已經到了頤養天年的年紀,弟弟也正是要說親的時候,如果她在這個時候被休棄……虞靜姝根本就不敢想像到時她家人的生活會變成什麼樣子。

  「靜姝、靜姝,我在跟你說話呢。」虞母嗔道。

  虞靜姝這才如夢初醒,「啊,娘,剛才您說什麼?」

  「我說,你也幫著看看,到底是李家的姑娘好,還是莫家的姑娘好?哎,我瞧著啊,似乎周家的姑娘也挺好的……」虞母拿著幾張帖子翻來覆去地看,為不知選誰而感到煩惱。

  虞靜姝苦澀地一笑,「娘,咱不看家世成嗎?弟弟娶親,最重要的娶個他喜歡,對方也喜歡他的姑娘,她才能跟著弟弟一塊孝敬您和爹爹啊。」

  虞母笑得合不攏嘴,「是呢、是呢。不過依著咱家如今這地位呢,你未來弟媳的家世就不可能太低,我啊,就盼著仲生將來也能像你似的,你嫁了個如意郎君,仲生呢就娶個如意嬌娘,到時咱們家啊,才是徹底的和和美美呢。」

  虞靜姝簡直就是有苦說不出。她强顏歡笑地陪著父母用了晚飯,然後又坐上了馬車趕回盛府。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8-26 10:06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8-26 02:50 PM 編輯

【第七章】

  回到府中,虞靜姝第一時間先去正院謝過了婆母,這才回了自己的小院。

  沒想到,盛允楨居然不在。問了問侍女春花,才知道盛允楨今日晚上出去和人喝酒去了。

        虞靜姝在屋子裡走來走去。想了想,她召來了春花,直接問道:「府裡有規矩,新婦入門一年無所出便要休棄,可有此事?」

  春花想了想,答道:「回少夫人的話,似乎老太爺那一輩是定過這樣的規矩。」

  虞靜姝只覺得一顆心頓時跌入了冰湖裡去。她無力地揮揮手,讓春花退出去了,然後縮在美人榻上發著呆。盛允楨是故意的嗎,他故意娶了她,又故意不碰她,為的就是將來好名正言順地不要她?

  虞靜姝搖搖頭,但這怎麼可能呢?如果他真這麼閒得慌,當初又何必娶她?他不喜歡她,可他明明很在意她,那他是喜歡她的囉?但他如果喜歡她,又怎會好幾個月都不願意碰她?

  虞靜姝只覺得頭疼欲裂。如果不是今天回了一趟娘家,如果她不知道自己的婚事給娘家人帶去了多少實惠和面子,也許她就直接和他說清楚,然後求來一紙休書,自顧自地回娘家去了。

  但現在,因為她嫁了盛允楨的緣故,一向為村裡人付出的父親終於得到了他本應得到的尊敬,母親因此也能挺直了腰桿擡頭做人,還有正在議親的弟弟也因為她嫁了盛允楨,所以身價大漲。

  如果她在這個節骨眼上拿到一紙休書,那會給家裡人帶去多大的麻煩和什麼樣的打擊?以後弟弟還能找到合適的女孩嗎?那麼她不能離開盛府。

  可盛府擺著那麼一條家規在,新婦一年無所出便要休棄或另納妾?她現在已經過門三個月了啊,就算今晚上盛允楨要了她,再加上十月懷胎……那也妥妥地超出了一年無所出的條件了。怎麼辦、怎麼辦,她不離去,難道要眼睜睜地等著他來休她?

  虞靜姝越想越難過,忍不住趴在桌上小小聲哭了起來。原來是她押錯了寶,她以前一直以為,他對她是有好感的,只是不自知而已。但現在看來,分明就是她錯了,他根本就不喜歡她,這願賭,就要服輸,好吧,這場愛情的較量是她輸了。

  可為了家人,她絕不能被休棄,也不能離開盛府。想到這,虞靜姝突然愣了一下。對啊,她怎麼就沒想到呢?若她因為一年無所出而被休棄,那還不如她先提出降妻為妾?這樣就算將來她不是他的妻,只要她能繼續待在盛府,村裡人就不敢對家人怎麼樣。虞靜姝想了又想,越想就越覺得,這大約是最好的一個辦法了。

  就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院子裡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

  春花在外面低聲呼喚:「少夫人,公子他吃醉了酒,婢子和明溪快扶不住了,可否勞煩少夫人出來幫個忙?」

  虞靜姝聽了,連忙迎了出去,果然看到盛允楨醉醺醺的,被春花和明溪一邊一個地架著,三個人踉踉蹌蹌地正往屋裡走。她連忙打起了簾子,幫著春花和明溪一塊把盛允楨給搬到了大床上。

  明溪安置好盛允楨就自動自發地退了出去。春花則向虞靜姝稟告了一聲,就下去準備熱水去了。屋子裡只剩下了兩個人,虞靜姝打量著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的盛允楨,猶豫了好半天,最終她還是決定先去給他熬了一忠醒酒湯。其間,她一直在想,待會讓他喝了醒酒湯之後,到底要怎麼跟他說自降為妾的事。

  等醒酒湯熬好了,她也把腹稿給打得差不多,然後捧著湯盅回了房間。正巧盛允楨迷迷糊糊地醒過來,坐在床上直嚷著口渴。虞靜姝二話不說就把手裡的湯盅遞了過去,說道:「喏,這就是水,快喝吧。」

  他將湯盅裡的醒酒湯一飲而盡,然而咂吧咂吧嘴,疑惑地問道:「這是水?」

  「是水。」她沒好聲氣地說道。

  「這水怎麼是苦的?」他嘟嚷道:「不及蘆粟桿一半清甜,不,是連蘆粟杆的渣也比不上。」說著,他又仰面躺在了大床上。

  虞靜姝陷入了愣怔。他還記得蘆粟桿?半晌,她自嘲地笑了笑。這其實就是富家公子哥沒捱過窮,所以覺得一時新鮮罷了。恐怕他對她也只是一時新鮮吧?可笑她還把他的三分鐘熱度給當了真。也不知怎麼的,眼淚就莫名其妙地在她眼眶裡凝聚了起來,然後一顆一顆的淚珠順著面龐啪嗒啪嗒地往下淌。

  過了好一會,虞靜姝擦了擦眼淚,搖醒了他,「欸,我問你,你們家可有新婦過門一年無所出便休棄的家規?」

  盛允楨眼神迷離,好半天才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

  虞靜姝又紅著臉,大著膽子又問:「可我還沒身孕呢,那、那等我進門滿了一年以後,你可會休了我?」

  盛允楨醉糊塗了,又睏得厲害,腦子根本不會轉,只知道怔怔地盯著她,重複她的話,「滿了一年以後,休、休了你……」

  虞靜姝臉色一白,頓時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眼淚繼續一顆一顆地順著面頰往下淌。

  「我、我要睡覺……」盛允楨委委屈屈地說道。

  「盛允楨,你給我閉嘴。睡什麼睡,不許睡,現在只許我說話,不准你說!」虞靜姝低吼了一聲。

  陡然升高的聲調嚇了盛允楨一跳,他乖乖地不說話了,但兩眼渙散無神,也不知他到底盯著哪看。

  「我不想被你休棄,如果真被你休了,我、我……其實我去哪都無所謂啦,可我不能連累我的家人。嗚嗚,你不喜歡我那就算了,我也不要喜歡你,誰願意喜歡你啊,我才不要呢。

  但是,盛允楨,你不要休了我好不好?你不喜歡我,那我也不會霸著妻位,你、你降我為妾吧。從明日起,我就搬到西廂房去,但我不要被休棄,我不要回娘家……」虞靜姝坐在床邊細細碎碎地哭了起來。

  過一會,見他似乎睜著眼睛也能睡,虞靜姝又急又怒,忍不住又推了他一把,「盛允楨,我在問你話,到底好還是不好?降我為妾,讓我住進西廂房,可好?」

  「好,降你為妾……」盛允楨實在是睏得不行,只好重複她的話,卻根本沒腦子去分析她話裡的意思,「讓你……住進、進西廂房。」剛說完,他就咚的一聲,倒在大床打起了鼾。

  虞靜姝一呆,當她親耳聽到他說「降你為妾,讓你住進西廂房」這句話時,忍不住又哭了起來。哭到了半夜,她才將屋子裡屬於自己的東西一點一點地搬到了西廂房去。

*             *             *

  第二天,直到太陽光照進了屋子,盛允楨這才清醒過來。他睜開眼看著帳子頂,過了一會,突然意識到,天大亮了,那、那他得趕緊離開內室啊,不然的話,見到衣衫不整的虞靜姝,那會多難為情。呃,衣衫不整,可是她衣衫不整的樣子其實很美、很吸引人呢。

  怎麼屋裡這麼安靜,難道她還沒醒嗎?如果她還沒醒,那要不要偷偷看她一眼,一眼就好、一眼就好……於是,盛允楨悄悄地轉過頭一看。

  咦,她人呢,怎麼枕畔空空?這一驚可是非同小可,他一個鯉魚打挺,就從床上跳了起來,大喊:「靜姝、靜姝。」

  侍女春花聞聲進來了,「公子可有什麼吩咐?」

  「少夫人呢?她昨日去了娘家沒回來?」盛允楨又驚又怒。

  「回公子的話,少夫人昨日回了娘家,夜裡就回來了。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少夫人半夜搬到了西廂房去,今日一早去了夫人那立規矩呢。」春花一五一十地答道。

  盛允楨鬆了一口氣,疑惑地問道:「她搬到西廂房去做什麼?」

  春花搖頭,「婢子不知,但是少夫人昨日夜裡好像哭了。對了公子,前院明溪遞了話進來,說今日上午是岑夫子的課,岑夫子已經在外院等了許久了,您還去不去?」

  「去,當然去。快快快,給我倒水洗漱。」盛允楨一聽就急了,岑夫子可是帝師呢,父親費了好大的勁才請了他來府中為自己講學,遲到多不好啊。至於虞靜姝,哎,還是夜裡回來再問她好了。

*             *             *

  虞靜姝在婆母跟前立完了規矩,依舊回到了小院裡。她在正房前徘徊了一陣,然後抬腳去了西廂房。西廂房裡小小的,當然比不上寬敞、明亮的正屋,但她一個人住也足夠了。

  春花去端了午飯過來給她用,其間更有無數次想開口問她,為什麼要突然搬到西廂房來呢?但虞靜姝一直不願意回答,春花也只得做罷。

     說來也怪,之前虞姝靜住在正屋裡的時候,總嫌盛府的飯菜難吃。可這會搬到西廂房裡之後,卻覺得這飯菜雖然難吃,但至少她不必擔被休棄之後,在外面為了一日三餐而奔波勞作。既是這樣,又有什麼資格可以挑剔呢?飯菜雖然不好吃,可她還是心懷感激地全部吃完了。

  吃完飯,虞靜姝想了想未來在盛府要度過一輩子那麼長,總不能這麼一直混吃等死吧?現在她被降為妾侍,可如果將來盛允楨再娶正妻,而盛允楨的正妻又不容於她,將她趕出去呢?所以她還得掌握一門謀生的技能。

  嗯,娘的繡活那樣好,以前也墨真指點過她,現在她的時間變多了,何不趁這時好生練一練?將來若是真被趕出府去,至少她還能憑著這門手藝吃飽穿暖呢。

  很好,那就從今天開始,她要努力練習女紅繡活。定下目標以後,虞靜姝心裡有底了。她歇了個下午覺,然後找出了布料和針線,開始做繡活。天黑時分,春花過來問她,是等公子回來一塊用晚飯呢,還是她先用?

  虞靜姝毫不猶豫地說她先用,公子的那一份就讓大廚房先溫著,等公子回來了再送過去。接下來,她不緊不慢地用了晚飯,還在院子裡走了幾圈消了食,這才回了西廂房,洗漱了又換了衣裳,最後吹了燈逕自上床睡覺。其實她也捱了好幾天都沒能好好睡上一覺,這會兒心意已決,幾乎是一閉眼睛就睡著了。

  盛允楨踩著月光往後院趕,當一腳跨進小院的時候,他還在想,不知道今天虞靜姝又會搞出什麼花樣來。可一進院子,他就發現這次是真的和以前不一樣了,嗯,正屋黑燈瞎火的,就像沒人居住一樣。他不覺有些稀奇,召來春花問道:「你少夫人呢?」

  春花朝西廂房呶了呶嘴,「公子,少夫人在西廂房呢,而且已經睡下了。」

  「什麼?她去了西廂房,還睡下了?」盛允楨丈二和尚摸不清頭腦,追問道:「她生我的氣?為什麼生氣?」

  春花直搖頭,「奴婢不知。可看著少夫人也不像是生氣的樣子,不但午飯吃得一乾二淨,晚飯也吃得一乾二淨,下午她還歇了覺,還做了針線,實在不像是生氣的樣子。」

  盛允楨不信這個邪,自顧自地去了西廂房,可西廂房的房門上了栓。他不死心,又繞到了西廂房的窗下。

  他很了解她,知道她睡覺的時候喜歡把窗子推開一條縫用來透氣。果然,窗子並沒有關。盛允楨輕輕地推開窗子朝裡張望,果然看到床上垂著帳子,再仔細聽聽,也能聽到她悠久綿長的呼吸聲。

  這是怎麼回事?盛允楨百思不得其解。但她既然已經睡了,而且還睡得那麼香,他自然捨不得吵醒她,只得又輕輕掩上窗戶,轉身去了正屋。

  春花端來了熱好的飯菜請他用。可盛允楨只吃了兩口就再也吃不下去了,好難吃啊。想了想,他轉頭問春花,「你少夫人用晚飯的時候,有說故事、編笑話、賦詩嗎?」

  春花奇怪地看著他,搖了搖頭。

  盛允楨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啞然失笑,「你下去吧。」

  胡亂吃完飯,他也洗漱了上了床。自成親以來,這還是他頭一回自個一個人睡,總覺得好像少了些什麼。盛允楨苦笑,還能少了什麼,少了一個香噴噴又軟綿綿的虞靜姝啊。哎,真是想不到這張床他一個人睡了二十三年。她嫁進來以後只陪著他睡了三個月,然後她搬走,剩他一個人睡,他居然就認床了,睡不著了?

  可話說虞靜姝她到底怎麼了,怎麼無緣無故的,突然一個人跑到了西廂房去睡?她是在氣他不碰她嗎?可她又怎麼知道他費了多大的勁,才忍著不碰她的。他要是心裡還惦記著白慕蘭,就不能要了虞靜姝的身體。想到這,盛允楨突然有些煩躁,索性閉上了眼睛什麼也不願意去想。不知不覺的,他就慢慢睡著了。

  我不想被你休棄,如果真被你休了,我,我……其實我去哪都無所謂啦,可我不能連累我的家人。鳴鳴,你不喜歡我那就算了,我也不要喜歡你,誰想喜歡你啊,我才不要呢。但是,盛允楨,你不要休了我,好不好?你不喜歡我,那我也不會霸著妻位,你、你降我為妾吧。從明日起,我就搬到西廂房去,但我不要被休棄,我不要回娘家……

  睡夢中的盛允楨突然一驚,從床上坐了起來,他好像聽到虞靜姝在哭泣,可是枕畔明明空空如也,他、他這是幻聽?盛允楨撫了撫額頭。剛才他是在作夢?但為什麼她在他夢裡哭泣的聲音會這麼清晰?就像她在他耳邊哭訴一樣?而且她在夢中說什麼啊,什麼什麼降妻為妾,真是胡說八道。等天亮了,一定要好好問她個清楚明白不可。

  盛允楨睜著眼睛,一直到了天亮。不多時,盛允楨果然聽到了春花在外頭向虞靜妹請安的聲音,便連忙衝了出去,正好看到虞靜姝穿了件家常的藕色衫子,腦後挽了個清爽的髮髻,耳邊的幾絡短髮被她編成了小辮子垂在了面頰旁。

  虞靜姝見了他,也有些詫異,卻只是朝他遠遠地行了一禮,客氣又疏離地說道:「夫君早,妾身要去正院向婆母請安去了,夫君請自便。」說著,她便轉身而去了。

  盛允楨還沒回過神來,只見覺得得她那娉娉婷婷的身姿實在好看得緊。就是嘛,她本來說話的聲音和走路的姿勢就已經很好聽、很好看,幹嘛要像之前那樣彆彆扭扭的?還有,她今天的打扮真好看,清新又淡雅……

  良久,仔細回味的盛允楨終於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她為什麼要用那麼客氣又疏離的態度和他說話?而且她好像並不是很在乎他的樣子,只是行了個禮就自顧自地走了?她沒問他睡得好不好、吃得好不好啊,她還自作主張地搬到西廂房去了。

  「欸,靜姝,你等等。」盛允楨忍不住開口叫道。可看看前邊,哪裡還有她的身影呢?她分明就已經去得遠了。

  他有些懊惱,但還沒說什麼呢,春花便匆匆從外頭走了進來,對他說道:「公子,明溪帶了話進來,說岑夫子待會就到呢,您要不要先用早飯?」

  府裡的早飯那麼難吃,哪個稀罕啊。盛允楨只得擺擺手,急匆匆地去了外院。他心想,今天可要早點回來,問虞靜姝問個清楚。

  於是這一天,盛允楨倒是在外院火急火燎地完成了岑夫子布置的功課,然後又火急火燎地往後院趕。此時似乎又太早了些,還沒到晚飯時分呢。

  當他趕回院子裡的時候,正巧看到虞靜姝坐在院子裡的樹下做著針線,還不時笑著和春花說話。

  盛允楨一下子就愣住了。她怎麼就笑得那麼好看呢?

  還是春花先看到了盛允楨,連忙過來向他行禮,喊了一聲:「公子。」

  盛允楨這才回過神來。他揮揮手,屏退了春花。

  虞靜姝也放下了手裡的針線,走過來朝他中規中矩地行了個福禮,客氣地說道:「妾身見過夫君,夫君辛苦了。」

  這一整天,他滿心滿腦子想的都是她。可現在,她雖然就在他的面前,態度卻如此淡漠,一時間,盛允楨只覺得萬語千言卻如鯁在喉。

  「靜姝,你、你為什麼搬到西廂房了?」他期期艾艾地問道。

  虞靜姝看了看一旁正在灑掃院子的婆子們,又看了看正彎著腰在花園裡侍弄盆景的僕婦們,低聲說道:「夫君讀書辛苦,妾身只怕夜裡驚動了夫君,索性搬到西廂房去住,也好讓夫君夜裡能夠好生歇息。」

  盛允楨張了張嘴,有些不知要說些什麼才好。她的話好像挺有理的,可夫妻怎能分房而居呢?等等,好像是他一直不碰她的,那現在又有什麼立場來指責她搬了出去?

  虞靜姝不願意再在他身上浪費時間了。她朝他行了一禮,輕聲說道:「夫君辛苦了,妾身去廚房看看。」說完,她便離開了。

  盛府的飯菜一向好看不好吃,所以各房都有備用的小廚房。想著已經好幾天都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的虞靜姝決定做點好吃的犒賞一下自己。

        但其實深秋時,食材就不怎麼豐富了。她在小廚房裡翻找了一會,看到了水靈靈的白蘿蔔以後,又好像想起幾天前莊子上好像送了些火腿過來,連忙吩咐廚娘去找了出來。接著,她又看到有一小筐紅艷艷的新鮮山楂,口水都差點流了出來。

  廚娘很快就把火腿送了過來。虞靜姝則指揮著僕婦將們火腿焯水,然後又將白蘿蔔去皮切塊,蘿蔔皮備用。接下來,她起油鍋炸香了火腿,再放入蘿蔔塊,加水,大火煮沸以後再轉文火熬煮,再用香醋、霜糖粉、鹽和醬油來腌製生蘿蔔皮,最後她開始處理山楂果。

  山楂果最好處理,因為它的果泥會自動結成凍,而且作法非常簡單,洗淨去皮之後搗成果泥,入小鍋熬煮一小會,待稍微晾涼一點,就摻入蜂蜜拌勻,再倒進模子裡,等冷卻了以後,紅艷艷又有些透明、酸甜可口的山楂凍就大功告成啦。

  當虞靜姝做好了山楂凍以後,那邊火腿燜蘿蔔的火候也差不多好了。她試吃了一塊山楂凍,感覺酸酸甜甜的挺好吃,而且賣相也不錯,便讓春花找來幾個漂亮盤子,給婆母送了一份,給嫂子送了一份,自留一份吃。嗯,反正還有多的,那就也送給盛允楨一份吧,剩下的,就留給春花和廚娘她們吃。

  春花見自己也有份,高興極了。她先是興高采烈地去各房送了山楂凍,又按少夫人吩咐的,給公子也送了一份過去,一邊走還一邊想,少夫人這是故意的嗎?為什麼公子的山楂凍比她春花的還少呢?

  可轉念一想,啊,也對,公子是個男人嘛,肯定不愛吃糕點之類,少夫人真有先見之明啊,萬一公子不愛吃,直接扔了的話,那多可惜啊。但春花沒想到,公子剛一看到她送去的山楂凍時,還一臉的懷疑和鄙夷,可一聽說這山楂凍是少夫人做的,他立刻毫不猶豫地就捻了一塊塞進了嘴裡。

  接下來,春花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家公子直接就把一盤子山楂凍全給吃完了,而且他吃完了以後,仍意猶未盡地問她還有沒有?春花拚命地搖頭,心想打死我也不會告訴公子您少夫人還賞了我和廚娘一人一碟子。

  盛允楨三下五除二地吃完了山楂凍之後,就覺得更餓了。他忍不住問春花,「少夫人在廚房裡待了那麼久,她在幹什麼呢?」

  春花老老實實地答道:「少夫人在做菜,在做火腿燜蘿蔔呢。」

  「還沒燉好嗎?你少夫人怎麼還沒送來?」說著,盛允楨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唇。

  春花一怔,心想少夫人都已經在西廂房裡吃上了,怎麼您……

  「婢子不知道,婢子這就去看看。」春花喏喏地答道。心裡卻想著,哎,夾在你們夫妻倆中間可真難啊。

  雖然心裡這麼吐槽,可春花還是老老實實地去了西廂房,卻看到虞靜姝正捧著碗,就著味鮮軟糯的火腿燜蘿蔔大口大口地扒飯。

  「少夫人,公子、公子他……他在正屋那邊,還沒用飯呢。」春花弱弱地說道。

  虞靜姝一怔,轉頭看向春花。待咽盡了嘴裡的飯菜之後,她將空碗遞給春花,「給我再添一碗飯。」

  春花只得照辦。

  虞靜姝接過盛滿了白米飯的瓷碗,先淋上一勺湯汁湊在飯上,然後就著美味的腌蘿蔔開始扒飯。她快速地又吃完一碗飯,覺得已經吃飽了,這才放下了碗筷。

  跟著,她看了看自己的菜碗裡還剩下小半碗火腿蘿蔔,便低聲對春花說道:「這個拿去廚房裡應該還有小半碗,你去湊湊看,要是湊不夠一碗的話,那我也沒法子了。」

  春花一愣,但想想,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只得收走了虞靜姝吃剩下的殘羹剩飯,然後依著少夫人的吩咐,將她吃剩下的火腿燜蘿蔔與鍋裡剩下的添了盤,送去給盛允楨。

  正在正房的盛允楨已經早就等不及了好嗎。春花剛把菜肴放下,就看到一向溫文儒雅的公子居然兩眼放著綠光,而且就像狼盯著獵物那樣,露出了惡狠狠的表情。

  春花才擺好盤,盛允楨就端起碗,迫不及待伸長了筷子,挾起了了一塊被燜得軟軟爛爛的蘿蔔。隨著那塊蘿蔔被狼……不,被盛允楨剛一塞進嘴裡,他的兩隻眼睛就瞪圓了,然後還露出了幸福和享受的表情。

  看著公子的表情,聞著香噴噴的火腿蘿蔔味,春花不由自主地就吞了一口口水。公子明顯很喜歡少夫人做的菜,就著蘿蔔扒飯的速度顯然比剛才少夫人快多了。

  眼看著盛允楨一下子就扒完一整碗飯,接著又添一碗,最後直把所有的飯全吃完了,這才咕噥了一句,說:「今日的飯怎麼這麼少啊?」然後仍然不捨那道火腿燜蘿蔔,就挾了些青菜,用來沾著湯汁繼續吃。

  春花忍不住再一次在心裡吐槽,公子,以前少夫人還沒過門的時候,您在府裡用飯還從未添過一次飯呢,今日可是頭一回嫌飯少。

  這一頓飯,盛允楨簡直吃得心滿意足。但好像還是少了些什麼?少了虞靜姝的聲音?咳咳,正好他也吃撐了,不如就去院子裡走走,看看她在做什麼,說不定只要他向她服個軟的,她就會像以前那樣了吧。這麼一想,盛允楨立刻站起身,去院子裡散步去了。

  其實虞靜姝已經在院子裡散步了。但她聽到了正屋裡的門被推動的響聲,還聽到了盛允楨的腳步聲。為避免尷尬,她眼疾手快地一轉彎。

  一腳跨出正屋門檻的盛允楨正好就看到了她的背影,還不待他開口喊她,她已經推開了西廂房的門,走了進去,而且還反手重重地關上了門,落了栓。

  盛允楨訕訕的。可他又沒有追上去一問究竟的勇氣,依情,是他不碰她在先,現在她搬出去了,他哪裡好意思怪她?依禮,她也並沒有踰越,她做衣裳給他穿,做飯菜給他吃,他實在挑不出她的毛病。依理,她是他的妻,是他院子裡的女主人,她想在哪間屋子裡睡那是她的自由好嗎。

  那就這麼灰溜溜地回房?盛允楨又有些不甘心,最後他圍著西廂房走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她熄了燈歇下了,這才失魂落魄地回了正屋。正屋裡空蕩蕩的,她不在,似乎連他都是多餘的。盛允楨沒精打采地和衣躺下,滿腦子想著她,沉沉地睡著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8-26 10:06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8-26 06:20 PM 編輯

【第八章】

  從那一天起,盛允楨和虞靜姝簡直就調了個樣,虞靜姝總想避著他。可盛允楨卻總想看看她到底在做什麼。所以白日裡,他總是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來應付岑夫子的授課,以期望盡快完成功課,得以早些回到後院。

  岑夫子覺得這位門生特別的孺子可教,連帶著盛大人與盛夫人心裡頭也特別高興,總覺得自家這個一根筋的兒子是因為娶了個懂事的兒媳婦,這才開了竅的,於是對待虞靜姝的時候就更加和顏悅色了。

  就這樣,盛允楨回後院的時間越來越早,常常是虞靜姝剛睡醒午覺他就回來了。虞靜姝雖然有些不高興,可她想著,也不能因為要躲他,所以她就得什麼都忍著不做。這可不行,畢竟這樣的日子是要過上一輩子的呢,於是她索性大大方方的,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盛允楨便認識了一個全新的虞靜姝。原來她的愛好這麼廣泛啊,她喜歡廚藝,隔三差五地就親自下廚做點好吃的,而且手藝還挺不錯。她喜歡伺弄花草,有時候在溫室裡一待就是一下午,修剪搭配出來的花草格外別緻、好看。

  她喜歡女紅、喜歡做針線,偶爾繡個帕子、荷包什麼的,比府裡繡娘們的活計鮮亮多了。除此以外,她還喜歡練字臨摹,喜歡下棋,甚至有時還撫琴……

  盛允楨從來都不知道,一個後院女子居然能把日子過得這麼豐富,她簡直可以一連半個月,每天都不帶重複樣地過生活。再想想自己每天後院、前院輪流跑的路線,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吃飯、睡覺、溫習的枯燥生活。他簡直想摔硯臺好嗎。好想每一天都跟她待在一起,從早到晚、從春到冬,一年又一年。

  可是讓盛允楨感到很苦惱的就是虞靜姝對他的態度,她怎麼可以對他這樣呢?她首先是避他如蛇蠍,其次呢,要是實在避不過去,就禮節性十足地向他問安、問好,然後再用最快的速度遠離他。

        剛開始的時候,盛允楨還覺得這是不是她變著法子的又想出了什麼蠢辦法,可這樣的日子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之後,他終於確定了,她不是欲擒故縱,而是真的想要避開他。

  這樣的落差讓盛允楨有些難以接受。不過還沒等他想好要怎麼樣做的時候,突然收到了一封來信。信是他的昔日好友高士清寫來的,說他年底回京,到時候會帶著妻子來盛府作客,並拜訪他。

  看著這封信,盛允楨陷入了沉思。思及高士清要來,盛允楨就滿心的苦澀,高士清的妻子就是白慕蘭。想想如今避自己如蛇蠍的虞靜姝,再想想以前同樣避自己如蛇蠍的白慕蘭,他鬱悶地嘆了一口氣。

  可想想,畢竟高士清與白慕蘭都和他有同窗之誼,幾人都是打小一塊長大的,就算他對高士清娶了白慕蘭有點不高興,卻不能真的失禮,於是他只好讓春花去把虞靜姝請過來。

  虞靜姝很快就過來了,可是她卻站在正屋的門口不願意進來。盛允楨很是鬱悶,要在平時,他肯定要想法子哄了她進屋,無論如何也要多留她在屋裡待一會,好讓他能仔仔細細地看一看她。可今天他又實在沒有心情,便揚了揚手裡的信,示意她過來拿。

  虞靜姝猶豫了一會,終是進了屋,從他手裡接過了信,一目十行地看了。

  「我的朋友過幾天要來咱家小住幾日,你安排一下吧。」盛允楨有氣無力地交代道:「也不是多麼要緊的人物,隨便收拾間屋子出來就行。」頓了一頓,他繼續說道:「她一丁點辣都吃不得,愛吃甜品、喜歡花卉,你佈置屋子的時候,讓人去溫棚搬幾盆鮮花過來吧。啊,對了,她喜歡沒有香味的花。」

  虞靜姝看看他,又看看手裡的信,面露沉思。如果來客不是什麼要緊的人物,還用得著他這樣細細交代,說來人不吃辣,愛吃甜品,喜歡鮮花,而且還是不要有香味的花?

  再看看手裡的信,信箋的落款上寫著兄高士清,可若真是個男子去別人家裡做客,恐泊也沒有那麼多的講究,只是高士清在信上說,會攜妻同往,恐怕盛允楨的意思,是要讓她照顧高士清的夫人吧?

  盛允楨見虞靜姝久久沒有說話,不由得心生黯然。

  「你去休息吧。」他低聲說道:「這事並不重要,你有空的時候過來問一下就成,別耽誤了你自己的事。」

  聞言,虞靜姝自嘲地笑了笑。她還有什麼事情可耽誤的?日日忙碌,不過只是想讓自己不要閒下來亂想罷了。

  「是,妾身聽夫君的吩咐。」說著,虞靜姝便將高士清的信還給了他,然後行了一禮,退了出去。

  看著她謹小慎微的模樣,盛允楨不禁撫額。以前那個愛笑愛說、活潑嬌俏的她,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副樣子,問題到底出在哪裡?

  對虞靜姝來說,替高士清夫婦收拾屋子又不是什麼難事,反正她現在最不缺的就是時間了,所以她先跑去問了問嫂子林氏,關於高士清與他夫人的事。

  林氏告訴她,高士清原也是京城名流,只是家底不如盛家,後來他考了進士,外放做官去了。高士清的妻子白慕蘭是個名門貴女,兩人成親大半年了,這次高士清帶著妻子趁著年底趕回京城,應該是進京述職來著。

  白慕蘭?虞靜姝很敏銳地覺察到這個白慕蘭很有可能就是她初識盛允楨時,他嘴裡所說的那個今生無緣的姑娘。想著嫂子林氏與白慕蘭同為京城四大家的姑娘,虞靜姝又打聽了一番白慕蘭的喜好,果然從林氏那裡知道了白慕蘭不吃辣,愛吃甜品,還喜歡不香的花等等訊息。

  從林氏那裡告辭出來以後,虞靜姝很肯定,盛允楨心心念念的女孩就是白慕蘭了。她獨自去了小花園,坐在涼亭裡,任由冷風吹拂著自己,不想動,也不想說話。

  自從意識到白慕蘭就是盛允楨喜歡的女孩以後,也不知為什麼,她覺得自己的心口悶悶地疼,似乎還有些呼吸不順。以前她千方百計地想要打聽盛允楨的心頭愛到底是誰,卻求而不得。如今她再也不想知道他喜歡誰了,偏偏這個人又即將出現在她眼前。

  而讓虞靜姝感到既心煩又心疼的,其實與白慕蘭無關。畢竟白慕蘭已經成為了別人的妻子,自然不可能再和盛允楨有什麼。虞靜姝只想知道,為什麼她的心口會這樣疼?

  怎麼會這樣呢?當初她搬到西廂房來的時候就已經想好了,今生今世再也不會奢望他會喜歡她、會待她好,她只想待在盛府裡好好養老啊。

  可現在白慕蘭還沒出現,她就已經被這個消息給弄得心神不寧,那以後怎麼辦呢?她已經降為妾侍,若是將來盛允楨還會另娶,他會娶個什麼樣的女子進門?他娶了新妻子以後,那她該怎麼辦?

  想到這,虞靜姝只覺得像有一隻無形的手緊緊地捏住了她的心臟,令她難受到根本無法順利呼吸的地步。她怔怔地坐在涼亭裡,直到寒風將她面上的淚痕吹得生疼,這才用帕子按了按眼角,然後慢吞吞地回了小院。

*             *             *

  很快就到了高士清與盛允楨約定的這一天。

  虞靜姝早早地起來,本來準備好好梳妝打扮一番的,但轉念一想,她打扮得再漂亮又有什麼用?根本就不會有人關心她打扮得好不好看。最終,她穿了件八成新的衣裳,淡淡地上了個妝,佩戴了幾件小巧又精緻的首飾也就罷了。

  很快,春花就過來回話,說公子請少夫人去二門處迎一迎貴客。

  虞靜姝去了二門處。遠遠的,她看到盛允楨陪著一男一女朝這邊走了過來。只見男的著一襲藍衣,高大、俊俏,女的則穿著鵝黃色的裙裳,顯得特別溫婉、可人,想必那就是高士清與白慕蘭了吧?

  盛允楨引著那兩人走到了虞靜姝的跟前,先向她引見高士清夫婦,「靜姝,這位是高兄,這、這位……」他指著白慕蘭,卻不知道要怎麼說下去了。

  雖他沒有明說,但其他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既然他稱呼高士清為兄,那麼白慕蘭就理所當然地應該是嫂。可依著他對白慕蘭的執念,這個嫂字,恐怕是難以說出口的吧?

  虞靜姝只覺得心口悶悶地疼,卻忍不住偷偷打量著站在高士清身旁的那個穿著鵝黃色裙裳的溫柔女子,只見她生了一副圓盤臉,容貌只是清秀,卻自有一股難以言喻的雍容氣度,且面上恰到好處的笑容讓人不禁心生溫暖,教人忍不住想要親近。

  盛允楨戛然而止的引見,只是讓虞靜姝有些不安,但高士清與白慕蘭卻並不以為意。白慕蘭上前一步,笑盈盈地握住了虞靜姝的手,說道:「你叫我嫂子就成,若是衝撞了你們盛家的大嫂子,那麼喚我的名字也成。我娘家姓白,小名慕蘭,還不知怎麼稱呼弟妹呢?」她笑容溫暖,語調不緊不慢,聽著就讓人心生好感。

  「見過高兄,見過嫂子。我娘家姓虞,小名靜姝。」虞靜姝朝二人行了個端莊的福禮,也笑道:「二位遠道而來,一路辛苦了。夫君已命我擺下了接風宴,二位這邊請吧。」

  高士清與白慕蘭交換了一個眼神,忍不住露出了笑意,聽說盛允楨的妻子虞氏是個農家女,想不到這虞氏竟生得這般美貌,且談吐不羈,氣質如此高雅又端莊。

  「那就有勞弟妹了。」白慕蘭拉了虞靜姝的手,兩女走在了前頭。

  虞靜姝大大方方地在前頭引路,又親親熱熱地與白慕蘭聊天,還關切地問候白慕蘭路上辛不辛苦,回京之後有什麼打算什麼的。

  跟在後頭的盛允楨明顯有些心不在焉,高士清問三句,他只答一句。接下來,盛允楨全程都有些不在狀態,他整個人怔怔的,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全靠虞靜姝一人熱情地招待,才不致於冷場。而她不俗的談吐、風趣的言辭、關切的態度也讓高士清夫婦如沐春風。

  用完了接風宴之後,虞靜姝又親自將高氏夫婦送到了客院裡,吩咐侍女們好生服侍。

  待回到虞靜姝和盛允楨的院子裡時,看到盛允楨正呆呆地坐在書房前的廊下,也不知想什麼想入了神。虞靜姝也怔怔地看了他半天,可他卻一點也沒覺察。這讓她有些難過,心口處似乎又開始隱隱作痛,她只得一步一步地挪回了屬於她的西廂房。

        白慕蘭遠不如她想像中那樣驚為天人。應該說,白慕蘭是個氣質美人,最出彩的地方應該就是那親切、溫暖的特質。想到這,虞靜姝忍不住幽幽地嘆了一口氣,就連她這個與白慕蘭初次見面的人,也不禁對白慕蘭心生好感,而盛允楨整個幼年時期和少年時期都與白慕蘭為伴,他喜歡白慕蘭簡直就是天經地義的事,又有什麼奇怪?

  可是……哎,心口的疼痛彷彿有些加劇,連呼吸似乎都有些受阻。虞靜姝只得深呼吸、再深呼吸。她告訴自己,虞靜姝,現在你是盛允楨的妾,不是他的妻。你做好你的份內事就成,沒有資格去管他到底喜歡誰。

  就這樣,盛允楨呆呆地在書房坐了一下午,虞靜姝也把自己關在西廂房裡整整一下午。直到天色漸沉,虞靜姝才回過神來。想起晚上還要再陪高氏夫婦一塊用飯,她連忙站起身,匆匆走出了房間。路過書房的時候,見盛允楨還在發呆,她上前敲了敲窗欞,交代道:「盛允楨,你陪客人聊聊天吧,我去廚房看看。」

  盛允楨下意識地就應了一聲,然後看到了她纖細婀娜的身影急急地朝廚房跑去,他忍不住就想起了方才她招呼高氏夫婦的端莊大方與得體應對來。

  虞靜姝認真起來的模樣好可愛,哪裡像是什麼也不懂的村姑了?不過這些並不是重點。重點是,今天看到白慕蘭之後,他似乎捕捉到一點點自己對白慕蘭的想法了,只是他還差一點點才能想明白。

  老實講,他是不大看得上高士清的。首先,高家並不是京城四大家族之一,而高士清雖然是上一屆春闔的文科榜眼,但卻被外放到偏僻又貧瘠的外地做官去了,所以就家世而言,高士清還真配不上白慕蘭。

  其次,盛允楨總得高士清這個人比較功利。就好比說,其實高士清和白慕蘭已經訂親好幾年了,而卻一再拖延婚期,直到把白慕蘭拖成了老姑娘,這才在今年年中的時候與她成了親的。

  等、等等。盛允楨突然想明白了些什麼,高士清今年進京述職是因為任期已滿,所以當初白慕蘭的婚事被往後拖了兩年多其實是因為,高士清不希望白慕蘭跟著他在外地任職?高士清選擇於今年迎娶白慕蘭,是因為他很快就能回京留任?

  哦哦,原來是這樣。然而想通了這一點之後,盛允楨突然猛地想起來,虞靜姝方才好像交代他,讓他趕緊過去陪客人聊聊天,她要去廚房?他連忙去了客院,先是老實不客氣地問了問高士清,沒想到高士清立刻向他吐露起苦水來。

  「賢弟,你不知道啊,我任職的那個小山城,瘴氣重又濕熱得很,蚊蟻蛇鼠還多,慕蘭跟著我在那邊住了大半年,就病了兩場。所幸這一回我的考績還不算差,應該有很大的可能得以留京,這樣慕蘭就不必跟著我去那邊受苦了……」高士清滿懷愧疚地看了妻子一眼,低聲對盛允楨說道。

  聽了他的話,盛允楨不由自主地看了白慕蘭一眼。看得出白慕蘭整個人都從骨子裡由內而外透出了一股發自內心的幸福感,所以她的笑容比起昔日在閨閣之中還要親切了幾分。這就說明婚後的白慕蘭過得很幸福,這也一定是因為高士清待她很好的緣故。

  聽了高士清的話,也不知怎麼的,盛允楨對高士清的成見一下子就雲消霧散了。他連連點頭,高興地說道:「好,實在是好極,你們能留在京城,自然是對你、對慕蘭都好。」盛允楨覺得自己特別理解高士清,因為換了他,他也會這麼做。

  這麼一想,盛允楨突然再一次陷入了愣怔。咦,他為什麼會這樣想?他不是喜歡白慕蘭嗎?怎麼知道白慕蘭嫁給高士清之後過得很幸福的,他為什麼這麼高興?難道說,其實他是一直把白慕蘭當成自己的親人,而不是愛人嗎?

  意識到這一點,盛允楨突然變得滿面慘白。這、這是真的嗎,他是把白慕蘭當成了自己的親姊姊,所以當白慕蘭要嫁給那樣一個「不負責任」的高士清時,他憤怒、生氣、氣悶,卻又無計可施?原來他的難過並不是因為白慕蘭嫁給了別的男人,而是因為他認為高士清不能帶給白慕蘭幸福。

  「夫君,你沒事吧?」虞靜姝疑惑地問道。

  她清脆、甜潤的聲音令盛允楨回過神來。他看看她,張了張嘴,恨不得現在就把心裡的話說與她聽。

  虞靜姝無奈地搖了搖頭,為招待貴客,她匆匆去了廚房一趟,親自指揮廚娘們做了菜又擺了盤,這才趕回花廳。可她卻看到高士清夫婦自顧自地坐在一旁品茶、說笑,而盛允楨卻呆呆地坐在一旁,滿面的愣怔。

  這人怎麼這樣,剛剛不是才提醒他,讓他好生招呼客人的嗎,怎麼倒把客人丟下,他在這發起了呆?虞靜姝滿心的恨鐵不成鋼,卻又忍不住看了看高士清夫婦,看來盛允楨是真喜歡白慕蘭啊,一見到白慕蘭,他就像變了個人似的。這樣怎麼行呢?他不能一直被困在這段感情裡走不出來呀,畢竟他和白慕蘭一個另娶,一個另嫁……

  嗯,這解鈴還需繫鈴人,不如找個機會讓白慕蘭和盛允楨私下談談?高士清夫婦看起來十分恩愛,且高士清對待盛允楨似乎也是推心置腹的,或許他們也願意解決這件事?

  這麼一想,虞靜姝打定了主意,她先笑著與高氏夫婦聊天,態度親切又自然。在她的帶動下,盛允楨也回過神來,不再想著自己的心事,也開始與高士清夫婦高談闊論了起來。

  後來,兩對夫妻分賓主各自入席,愉快又熱鬧地吃起了酒菜。

  待酒過三巡,因席間眾人說起了曇花一現,恰巧虞靜姝這段時間在府裡待著無事,便在花房裡培育了幾株曇花,這幾日趕巧就是花期,所以她讓人把花從暖房裡移了出來,就放在盛允楨書房窗下的空地裡。

  虞靜姝客氣地對高士清說道:「高兄若是不嫌棄,可隨我來,我帶你去看看那株曇花。其實坐在這也能看見,不過可能看不清。」

  高士清與白慕蘭交換了一個眼神,其實他們都知道盛允楨對待白慕蘭的心思。因為不光盛允楨與白慕蘭是打小一起認識長大的,高士清與盛允楨也是多年的好友,所以高士清夫婦一直都想解開盛允楨的心結。這次回京,他們特意要來盛府小住,本就存著心思想讓白慕蘭與盛允楨好好談談,和解和解。

  現在虞靜姝提出要請高士清去院子裡賞花,正中高士清夫婦的下懷。高士清就站起身,對白慕蘭說道:「娘子且坐一坐,待我去看看就來。」

  白慕蘭微笑頜首。

  虞靜姝也朝盛允楨和白慕蘭打了個招呼,便引了高士清去了花園裡。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8-26 10:06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8-26 09:05 PM 編輯

【第九章】

  花廳與花園,其實距離不過十幾步遠,而且花廳的門窗俱都大開,所以盛允楨與白慕蘭坐在花廳裡,是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花園裡的虞靜姝與高士清的。而虞靜姝與高士清也同樣可以看到坐在亮堂堂的花廳裡的盛允楨與白慕蘭,只是雙方是聽不到對方說話的聲音的。

  盛允楨坐在花廳裡,視線卻一直追隨著虞靜姝。她大約是為了要避嫌,所以遠遠地與高士清拉開距離,兩人也不說話,只是站在花園裡分別朝兩個不同的方向看著。

  白慕蘭朝窗子外頭看了看,笑道:「弟妹可真是個玲瓏的人兒。」

  盛允楨由衷地說了一聲:「是。」

  白慕蘭又笑道:「你成親的時候,我和士清去了嶺南郡的任上,不及趕回來吃你的喜酒,你可惱了?」

  盛允楨沒說話,他再一次魂遊天外。其實他一直都在想,他對白慕蘭的感情到底是怎麼樣的。幾乎是從記事起,他就認識白慕蘭,也認識了高士清和一群小伙伴們。

  那時候,他特別瘦弱、矮小,所以總被同伴欺負,每一次都是白慕蘭挺身而出護住了他。久而久之的,白慕蘭就成為盛允楨除了他父母、兄姊之外最最親近的人了。和白慕蘭在一起,他覺得安心、舒服,就像和家人待在一塊似的,等等,家人?他一直都把白慕蘭當成了家人?

     那、那虞靜姝……他對虞靜姝的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啊,從見到她的第一眼起,他就對這個女孩念念不忘,他忍不住想要了解她,想知道她的喜好,想知道她在幹什麼。

  就算她現在已經嫁給了他,每天都跟他待在一處,可他還是忍不住想要看到她,他喜歡看到她笑,喜歡看到她嬌俏、活潑的可愛模樣。不喜歡看到她愁眉苦臉,也不喜歡看到她扮成彆扭的模樣,因為他喜歡的是她呀。

  「允楨,今日你到底是怎麼了,怎麼總是心不在焉的?我跟你說話你聽到了嗎?」耳畔響起了白慕蘭提高了聲調的聲音,驚醒了沉思中的盛允楨。

  「啊,慕蘭姐,你、你說什麼?」盛允楨如夢初醒。

  白慕蘭愣了一下,突然笑了起來,「你叫我姐?」

  盛允楨頓時有些不好意思,說道:「我、我說錯了,你明明比我年紀小。」

  「不。」她認真地糾正道:「其實打小起,我就把你當成了我的親弟弟。允楨,我希望你能幸福。靜姝是個好姑娘,她對你很好呢,你要好好珍惜她。」

  其實,當白慕蘭親耳聽到盛允楨喊了自己一聲姐之後,心頭的大石頓時安然落地。她笑著站起身,對盛允楨說道:「走,咱們也去看看曇花去。」

  盛允楨朝外頭看了一眼,不由自主地就站起身,跟在白慕蘭身後,去了花園裡。

  虞靜姝與高士清也都不傻。

  高士清與妻子早已經有了默契,見妻子面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便知她已經打開了盛允楨的心結,雖然不知道她是怎麼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就達到了目的,但他還是十分高興。

  眾人站在花園裡,在虞靜姝的指點下,果然看到了一株已經半含著花苞的曇花。潔白的花瓣包成了飽滿的花骨朵,開口處已經微微地張開,想來馬上就要盛開了。

  「想不到今日竟有幸見到曇花一現,真是三生有幸。」高士清贊嘆道。

  白慕蘭則看看盛允楨,又看看虞靜姝,一語雙關地說道:「曇花美麗,卻不易敞開心扉,若是錯過了,也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去,可見要好好把握機會才是啊。」

  盛允楨若有所思地轉頭看了看虞靜姝。

  「哎呀,曇花開了。」虞靜姝驚喜地說道。

  眾人定睛一看,果然看到曇花緩緩張開了層層重瓣,一朵潔白、美麗的花朵粲然開放。

  賞了一回花,夜已深了。

  虞靜姝便送了高士清夫婦回去客院,然後打著呵欠地往回走。按照約定,高士清夫婦明日就要回高家去,也就是說,明日再招待他們一頓早飯,她身上的接待任務才能順利完成。哎,還是早點回去歇下吧,明天才有精神。

  進了西廂房,虞靜姝拿了衣裳去角房裡洗澡。可剛剛才洗完澡,衣裳還沒穿好呢,就聽到外頭突然砰地響了一聲,嚇了她一跳。慌慌張張繫好了衣裳,她高聲問了句:「是誰?」外頭無人應答。

        虞靜姝推開角房的門,心驚膽顫地走了出去。看到門邊放著把門栓,她下意識地就拿著門栓過去了。

  「誰,到底是誰?」虞靜姝厲聲喝道。因為回來的時候著急地洗澡,所以內室的燈她都沒點著,只在外室點了一盞燈。此時屋裡黑乎乎的,她又才從亮堂堂的角房出來,故此什麼也看不清。

  「靜姝……」突然有人輕喚了一聲她的名字。

  「啊!」虞靜姝驚呼了一聲,只覺得眼前一花,她被嚇得舉起了手裡的門栓,朝著一個向她移動過來的黑影,沒頭沒腦地砸了下去。

  「哎,啊,哎喲,靜姝,停、停手,是我。」那人結結實實地挨了好幾下,不由得忍痛叫喊了起來。

  虞靜姝動作一頓,她已經聽出來這人……是盛允楨?

  「你、你來幹什麼?」她皺著眉頭說道。然後急急地去了一旁,點著了燈火。

  盛允楨怔怔地看著眼前的美人,眼珠子就再也挪不動了。她剛才可能在沐浴,這會兒雖然穿上了半舊的細棉布睡衣,卻因為身上還沾著點水氣,所以衣裳將她的玲瓏有致的身材展現得曲線畢露。

  虞靜姝覺得他今天真是怪怪的,怎麼老是犯傻?以前沒覺得他有這方面的毛病啊,他到底怎麼了?哎呀,難道說剛才她那幾下子,把他給打壞了?這麼一想,虞靜姝頓時覺得大難臨頭,萬一被婆母盛夫人知道盛允楨被她給打了,那她還不被趕出去啊?

  「盛允楨,你、你怎麼了,剛才我打你哪了?是不是疼得很厲害?」虞靜姝驚慌失措地問道。

  其實盛允楨終於知曉了自己的情感之後,便在第一時間裡趕到了她住的西廂房,既然他已經知道,自己屬意的就是她,那無論如何也不會再放手了。

  只是之前兩人生分成那樣,要怎麼才好挽回呢?此刻聽到她問他疼不疼……嗯?什麼疼不疼,哪裡疼不疼?直到盛允楨看到了她拿在手裡的門栓,這才恍然大悟,哦哦哦,剛才她拿這門栓打了他幾下?哼,好歹他也是名門之後,君子有六藝,當他不會禮樂射御書數嗎?他的身手和體格可是很不錯的哦,就她這幾下子,他都沒覺察出什麼來。

  等等,或許他可以……盛允楨的眼珠一轉,抱著頭就哼哼了起來,「哎啲,頭疼得厲害。」

  虞靜姝被嚇得臉都白了,他頭疼?完了、完了,他可是要參加明年的春闇科舉的,要是真被她打壞了腦子,這可怎麼辦?她連忙扔掉了門栓,上前扶住了他,急切地說道:「怎麼就頭疼了?快、快坐下我看看,要不要去請大夫過來?」

  她溫熱的手觸到了他結實、堅硬的手臂,簡直令盛允楨心神激蕩,這還是兩人自冷戰以來,她頭一回主動觸碰他,還露出了如此關切的表情,啊,她果然還是很緊張他的。

  虞靜姝小心翼翼地扶著他在床邊坐下,抬頭一看,愣住了,他笑什麼?

  「你、你怎麼了?」她詫異地問道:「剛不是說頭疼嗎,怎麼你笑什麼啊?」

  能夠這樣近距離地看著她,還聞到了她身上剛剛沐浴過的清新香氣,盛允楨心裡頭快活得要命,面上哪裡收得住笑容,他索性咧著嘴繼續笑,嘴裡卻道:「我哪裡有笑,明明頭疼得厲害。」

  虞靜姝瞪大了眼睛,吃驚地看著他,他頭疼得厲害?他不知道他在笑?難道說,他真的被她打壞腦子了嗎,這可怎麼辦啊?

  「我、我去請個大夫來給你看看吧。」她泫然欲泣地說道。心想這下子完蛋了,要是她真把他給打壞了,說不定她明天就會被休了。

  「不用、不用。」盛允楨笑得合不攏嘴,還拉著她的手不讓她走,「也不是疼得很厲害,你陪我歇會就好。」

  虞靜姝雖然心裡十分著急,卻也不願意在大晚上的驚動旁人,便只好依了他,先是照顧著給他除去了外衣,又去拿了塊熱帕子過來服侍著給他擦臉。

  盛允楨怔怔地看著她忙來忙去,心裡突然有點後悔。

  能夠和她待在一個屋子裡,天天看到她笑咪咪的,該有多幸福啊,只可惜他太駑鈍,直到現在才明白自己的心意。見她站在一旁手足無措的模樣,他柔聲說道:「我不打緊,睡一覺醒來就沒事。你、你過來陪我躺著,咱們說說話。」

  虞靜姝從未受到他這樣溫柔的對待,她難過得幾乎快要哭出來了。看來他是腦子真壞了啊,一整天神魂顛倒的,明明頭疼,卻笑得那樣開心,這會子還用這麼溫柔的語氣和她說話。

  盛允楨見她不動,心念一動,先是假意地呻吟了幾聲,然後翻了個身,露出了身後的大片位置,然後又大聲呻吟了起來。

  虞靜姝果然急了,她連忙撲了過去,焦急地問道:「欸,你、你到底怎麼了?」

  覺察到她的半邊身體已經趴到了床上,盛允楨連忙又翻了個身面對她,然後張開雙臂抱住了她。

  「別鬧。」虞靜姝低喝道。

  「娘子,我頭疼。」他委委屈屈地說著,看向她的眼神亮晶晶的,濕漉漉還可憐巴巴的,就差身後還少了條毛茸茸的尾巴在搖了,「娘子陪我躺一會,我很快就好了。」

  見慣了他溫文儒雅的模樣、生氣時怒發衝冠的模樣、發呆的模樣,此刻再看到他「楚楚可憐」的模樣,虞靜姝竟然找不出拒絕的理由。

        「你、你鬆手,我被你勒得快要喘不過氣了。」她被他抱在懷裡,陌生卻又略帶幾分熟悉的男子氣息熏得她滿面通紅。她有心想要推開他,卻又害怕觸到了他的痛處,只得低了頭,輕輕地說道。

  「好,我鬆手,但是你不許走。」盛允楨試探著說道。

  虞靜姝輕輕地嗯了一聲。

  他放鬆了力度,卻並沒有將手拿開。過了一會,他又試探著將手放到了她的腰際。她不習慣與他這樣親密,有些反抗。

  盛允楨立刻斬斷了自己心猿意馬的綺思,將手收了回來。之前他惹得她那樣生氣,還另她跑到西廂房獨居,這回他可不能再惹她生氣了。畢竟現在他和她已經躺在了一張床榻上,這是個良好的開端,不是嗎?

  虞靜姝安安靜靜地躺著,過了好一會,突然回過神來,疑惑地問道:「對了,這麼晚了你來我房裡做什麼?還有,剛才好像我沒有打到你的頭,你為什麼頭疼啊?」

  盛允楨一愣,暗叫不好。他連忙閉上眼睛裝睡,一聲也不吭。

  「喂、喂,盛允楨?」她低聲喊著他的名字。可身畔的他並沒有回答,反而還發出了平緩、細微的鼻鼾聲音。

  這麼快就睡著了?虞靜姝有些疑惑,可想著時候確實已經不早了,明天還有一堆事要忙,興許明日一早,他的頭也不疼了呢。她閉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虞靜姝一睜開眼,就看到一雙眼睛正盯著她看。

  「啊!」她被嚇了一跳,驚呼了一聲,然後飛快地抽掉枕頭,準備給那人迎頭一擊。

  看著她可愛又慵懶的模樣,盛允楨真是覺得怎麼看都看不夠,便含笑向她打招呼,「娘子,早啊。」

  虞靜姝一呆,正想要埋怨他的時候,突然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連忙急切地問道:「盛允楨,你的頭還疼不疼?」

  盛允楨知道,這事不能再裝下去,萬一惹惱了她可不是好玩的,便立刻答道:「睡了一覺醒來,感覺好多了。」

  這一回,虞靜姝是真的鬆了一口氣,「那快起吧,高大哥和慕蘭姐姐應該也已經起來了。」說著,她爬了起來,拿過搭在屏風上的衣裳,去屏風後頭穿好了。然後又自顧自地去洗漱了,出了門,叫來春花去服侍他起床,她則直接去了廚房。

  盛允楨不敢奢望她肯親力親為地服侍自己,至少現在,她不再躲避他,這已經讓他心滿意足了。就著春花的服侍,盛允楨穿好了外套又洗漱過了,這才裝模作樣地吩咐道:「去正屋把我的東西也搬到少夫人屋裡來。」

  主子有命,春花自然不敢不從,只是在心裡想,怎麼一個兩個的都要搬到西廂房裡來呢?你倆都搬了過來,那正屋誰住啊?

  盛允楨已經大步流星地去了花廳那,果然看到虞靜姝正在花廳裡忙碌著。他笑著走了過去,打量了一下,咦,花廳好像被佈置得完全不一樣了?再仔細看看,哦,原來窗下換了淺綠色的窗紗,屋子裡還擺了十幾盆怒放的菊花?在這樣寒冷的季節裡,這間屋子竟被她佈置得好似暖春一般。

  不多時,高士清夫婦果然到了。

  虞靜姝連忙迎了上去,先是噓寒問暖了一番,然後又請客人上座,再命侍女們擺上了早飯,殷勤勸食,可高士清與白慕蘭的注意力卻不由自主地放到了盛允楨的身上。

  只見今天的盛允楨已經完全不似昨天那副呆頭鵝一般的模樣了,他不由自主地朝著虞靜姝的方向微微靠近,一直專注地看著她,而且還面帶微笑,顯然已經想通了。

  高士清夫婦對視了一眼,都由衷地笑了起來。

  待眾人用完早飯,白慕蘭就說要回去,虞靜姝有些不捨,她已經喜歡上這位溫柔又可親的女孩子了呢。兩個女孩依依惜別,直到白慕蘭答應了說等安頓下來就再過府裡來玩,虞靜姝這才應了。

  跟著,白慕蘭又在虞靜姝的陪伴下,去給盛夫人請了安,高氏夫婦這才離去。

  送走了高氏夫婦,虞靜姝想著,這下子總算鬆快了,沒想到盛夫人卻使了人過來叫她,她只好又匆匆地趕了過去。沒想到盛允楨也在,怎麼,他今天不用去外院讀書嗎?

  「這些天呢,允楨讀書也算是上心了,可這讀書也不能讀死書,需得勞逸結合才是。靜姝啊,今日天氣好,索性你陪允楨去外頭玩玩,好好散散心吧。」盛夫人笑著說道。

  陪盛允楨出去玩?其實虞靜姝很想說不的,可轉念一想,自從她嫁進盛府以後,除了回過兩三次娘家之外,還沒出去玩過呢。說她不想出去玩是假的,可是跟著盛允楨出去多彆扭啊。

  「多謝娘。」還沒等她開口呢,盛允楨已經朝盛夫人行了一禮,又上前牽住了虞靜姝的手,說道:「我們去爬萬松山,逛四葉寺,看紅葉去,到時候捎了齋果回來給娘和嫂子吃。」

  虞靜姝的臉漲得通紅。他這人是怎麼回事,幹嘛要在婆母和嫂子跟前和她拉拉扯扯的,好像她和他多麼要好似的?啊,這個混蛋,居然抓她的手還抓得這麼緊,甩都甩不掉。可聽了他的話,她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得溜圓,萬松山、四葉寺、看滿山遍野的紅葉,真的嗎?那敢情好,她還從來都沒有見過紅葉呢。

  盛夫人難得見到穩重的兒子像小孩子一樣高興,忍不住也笑瞇了眼,「去吧、去吧,要是趕不回來呢,在山上歇一晚也成,就是路上要小心啊。」

  「謝謝娘。」盛允楨拉了虞靜姝的手就往外跑。

  由於他跑得太快,害得虞靜姝只能回頭朝婆母說了句:「多謝娘。」然後就被他拉著,不得不小跑了起來。

  兩人順著長廊,從後院一口氣跑到了二門處。這時春花和明溪已經備好了馬車,在外頭等著了。

  對於虞靜姝來說,來一場說走就走的短途旅行,可絕對是個萬分刺激的初體驗,直到上了馬車,她的小心肝還在撲騰撲騰地狂跳著,還有些不相信呢。

  盛允楨坐在她的對面,看著她渴望的眼神和快活的表情,一顆心軟得就快要化掉了。他從來都不知道,原來這麼簡單的一件事竟能讓她這麼高興。然而歡喜過後,他又有些責怪自己,為什麼這麼駑鈍……算了,以前的事就不提了,從現在起,只看以後,以後他會待她如珠似寶。

  直到這會,虞靜姝還反應不過來。她一直透過馬車車窗的簾子,悄悄地看著外頭的景象,一直到她看到馬車出了城,看到了官道兩旁的樹木、遠處的蒼山,這才有幾分信了。

  她眨眨眼,抬頭看了看坐在對面的盛允楨,卻意外地看到了他燦爛又俊朗的笑容。他這幾天到底怎麼了?神神經經的,不會真的腦子壞了吧?可是,欸,他、他笑起來好俊啊。虞靜姝低下了頭,也不知怎麼的,一顆心突然就狂跳了起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8-26 10:06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8-26 10:05 PM 編輯

【第十章】

  馬車搖搖晃晃的,終於停在了萬松山的山腳下。

  盛允楨先一步下了車,然後轉身替她打起了簾子,又向她伸出了手。

  虞靜姝咬著下唇看著他,他這姿態,分明就是要扶她下馬車,可她又不是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難道自個下個馬車也有困難?

  可是,看看站在一旁目光炯炯,正看著她和他的春花和明溪,虞靜姝還是紅著臉把自己的手遞向了盛允楨。

  盛允楨大喜過望,連忙托住了她的小手,小心翼翼地將她扶出了車廂。

  一下車,虞靜姝就驚喜地瞪大了眼睛,也不介意他抓著自己的手,還又揉又捏的了。啊,在這滿眼殘枝枯葉的初冬季節裡,這滿山的紅葉看起來還真是賞心悅目呢。

  「咱們上山去,走到半山腰的時候,那才叫一個好看,整個世界都是一片紅色的葉子海。」說著,盛允楨殷勤地問道:「你走得動嗎?要不要我背你?」

  虞靜姝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拎著裙子奔向了前方,還一邊跑一邊喊道:「才不要,我自己能走,你還不一定走得比我快呢。」

  明知她就是個活潑、開朗的人,可婚後卻難得見她活潑一次。此時見她拎著裙擺匆匆走到了前頭,步履輕快的快活模樣,盛允楨忍不住笑了起來,他也快步追上前去。

        一到了山裡,虞靜姝覺得連空氣都變得不一樣。她忍不住興致勃勃地一一向他指點,這種藤可藥用,煎了水用來擦拭身子能去身上的痱子。那種葉子看起來枯枯的,卻有玫瑰花的香氣,撿回去曬乾了,趁著大日頭曬被子的時候灑在被子上,被子會有淡淡的玫瑰香。還有這種果子,是可以吃的。那種果子也能吃,不過吃多了舌頭會發紫……

  盛允楨有心逗虞靜姝多說話,便趁興問東問西,還故意裝傻逗她笑,果然惹得她嬌笑連連。不知不覺的,兩人就把春花和明溪給遠遠地拋在了後頭。兩人你追我趕的,很快就爬到了半山腰。

  萬松山是盛允楨常來遊玩的,當下就帶著她去了涼亭後頭的矮坡處。

  虞靜姝一到那就呆住了。天吶,此處果然如他所說,入眼處皆是一片熱烈奔放的火紅色,在這萬物蕭條的初冬,能看到這樣絢麗的紅色,是多麼的震憾人心。

  她如痴如醉地欣賞著這從未見過的動人美景,盛允楨則目不轉睛地盯著身畔完全沉浸於美景之中的她。她為什麼這麼美?連驚訝的模樣也這般可愛。

  盛允楨到底不敢唐突佳人,雖然她是他的妻,雖然她看起來暫時忘卻了之前的不愉快。過去的他因為不明白自己的心意而冷落了她,惹她傷心'難過,如今好不容易她才願意對著他露出笑容,也肯和他心平氣和地說話,甚至開玩笑了。嗯,他要好好珍惜。

  兩人在四葉寺用過了簡單的齋飯,盛允楨問她不要在山上歇一晚,山上的晚霞和日出都很美。

  不用想,虞靜姝都知道滿山遍野的紅葉襯著晚霞和日出會有多美。可她還是有著自己的擔心,所以盡管還是有些憧憬,但她還是很堅決地表示要在天黑之前趕回府裡去。

  盛允楨立刻讓春花拿著銀錢去找四葉寺的知客僧換了些齋果回來,又命明溪先行一步趕下山去準備好馬車,接著他才陪著虞靜姝慢慢地下了山。

  兩人一塊回了盛府,去給盛夫人請安的時候,盛允楨從頭到尾都握著虞靜姝的手,無論她是明裡假借撩頭髮、掩嘴笑,或是拿東西而抽回被他握住的手,還是暗中使勁地掙扎,反正他最終總會不由自主地握住她的手。而她的掙扎、她的不好意思,落在盛夫人和大嫂林氏的眼裡,卻變成了他們小夫妻恩愛異常的證據。

  最後盛允楨和虞靜姝兩人結伴回到了小院,虞靜姝的臉一下子就垮了下來,她惡狠狠地甩開了被他握得有些發紅、發疼的小手,然後朝他重重地哼了一聲,拎著裙子就跑回了西廂房,同時她還反手關上門,落了栓。

  看著她氣呼呼的背影,盛允楨啼笑皆非。但不管怎麼說,只要她不是漠視他,就算她是生他的氣,他也覺得很高興。

  虞靜姝面紅紅地走進了內室,心想她都好久沒爬山了,今天雖然挺累的,但玩得挺開心的,還出了一身汗,不如洗個澡吧。這個念頭剛剛才浮上她的心頭,她面上的笑容就突然僵住了。嗯,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她的房間裡到處都是他的東西?他的衣裳、鞋襪,甚至書本、筆墨,把她本就不大的房間給塞得滿滿當當的。

  這個盛允楨,哼,她早該知道,他就不是什麼好人。怒從中來的虞靜姝轉身抽去了門栓,一開門,她就看到盛允楨正定定地站在她的門口,還含笑看著她。

  虞靜姝莫名其妙地面上一紅,她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兩手插腰,想要努力讓自己看上去是真的生了他的氣,大聲說道:「盛允楨,你、你幹嘛把你的東西都搬到我屋裡來?這是我的屋子,你的屋子在那邊……」說著,她還伸出手,朝著正屋指了指。

  不想,盛允楨卻用溫潤的眸子看著她,低笑道:「靜姝,你要讓我去哪?這是我家啊,這院子也是我的,而你也是我的女人呢。」

  她一怔,俏臉頓時燒得通紅,要怎麼反駁他呢?

  盛允楨又慢悠悠地補了一句,「你在哪睡,我就在哪睡。」說著,他又朝她一笑。

  看著他老神在在的樣子,虞靜姝簡直想打他一頓。是誰說他溫文儒雅的?讀書人要是不講道理起來,真是誰都拿他沒辦法。

  她恨恨地看著他慢悠悠地踱進了她的屋子,然後還朝她招了招手,說道:「靜姝,快進來,天色不早了,咱們歇了吧。」

  盛允楨深諳欲擒故縱的手段,今天他名正言順地住進了她的屋子,就得適當地做出些讓步,以免再次惹怒了她,讓兩人好不容易才有些軟化的關係再次變得緊張起來。所以除了堅持要和她睡在一張床榻上之外,他並沒有任何踰越的舉動,著實讓虞靜姝鬆了一口氣。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盛允楨一直都在一點點地試探著她的底限。他基本不出門,只是白天去外院溫書,做完功課就回後院,然後陪著她看書、撫琴、賞花等等。有時遇到她心情好,她也偶爾願意和他下一盤棋。

  只是過去他的逃避與淡漠實在傷透了她的心,以及如今她這妻不妻、妾不妾的身分,也讓虞靜姝日夜擔心。她很害怕若是再一次接受了他,而他又要另娶那她怎麼辦?再傷一次心嗎?

  就這樣,兩個人的感情變得有些僵持。盛允楨總想再進一步,無奈虞靜姝卻死守著自己的底限,她不願意他碰她,因為她是妾,而妾是不能在正妻過門之前懷孕的。她也不願意將自己的心交給他,因為他將來會對其他的女人好,比如說,他未來的妻室。

  盛允楨從來都沒有想過,他之前的做法會讓她受到這麼嚴重的傷害。他並不怪她,因為以前的她,確實為了想要改善他們的關係而做出了種種努力。現在他除了加倍對她好,努力讓她原諒他之外,別無他法。

  這一日,盛允楨奉父親之命,有事出遠門。在臨行前,他反覆向虞靜姝解釋這次出門是迫不得已的,還再三向她保證,此去最多不過七八日,必能回歸。

  盛允楨依依不捨地走了,虞靜姝心裡卻有些不是滋味。她當然很想讓自己變得無所謂,哼,她才不想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趕路會不會辛苦,以及他睡得好不好,吃得好不好,辦事順不順利……

  想到這,虞靜姝突然一驚,她為什麼這麼關心他?難道說,她最後還是喜歡上他了?虞靜姝摀著心口,心中就萬分難過。想想從前他對自己的種種冷落,又想想如今他對她的熱情似火。

  如果她們在剛一成親的時候就像現在這樣,那該有多好?心煩意亂的虞靜姝覺得自己根本就沒辦法冷靜下來,恰巧明天就是自家母親的生日,她索性去向婆母盛夫人稟報了一聲,準備回娘家小住幾日。

  盛夫人一向喜愛這個質樸、率真的小兒媳,且虞靜姝也不用像林氏那樣,既沒有領什麼活計,也不需要協助盛夫人管家,所以盛夫人很痛快地就答應了。

  待虞靜姝坐著轎子回到了娘家,告訴父母,自己可以在娘家小住幾日的時候,家裡人都歡喜得和什麼似的。

  這過生日呢,少不得要吃壽麵。而虞母手雖巧,卻天生不是個做飯的料,否則也不會把長女虞靜姝給逼出了一手好廚藝來。所以給母親做壽麵的任務,就責無旁貸地落到了虞靜姝的肩上。

  但當虞靜姝換了衣裳又穿上了罩衣,準備大顯身手的時候,卻被虞父給攔住了,「今年是你們娘的本命年生日,所以呢,這壽麵由我來做。」

  啥?虞靜姝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爹自詡是個讀書人,一向都把君子遠皰廚這樣的話掛在嘴邊,像他這樣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會做壽麵?可虞父還是用實際行動來證明了一切。他確實不會做壽麵,但他也不許兒女們幫忙,只是讓虞靜姝站在一旁指點。

  於是虞靜姝和弟弟便站在院子裡傻看著他們的爹樂呵呵地先倒麵粉,再加水,水加多了再加麵粉,麵粉放太多繼續加水,跟著水又放多了。

  虞父也不著急,樂呵呵地玩著麵粉和水,從大清早一直忙到了晌午,這才終於揉出了一大盆合格的麵團,然後才開始桿麵條。

        直到天色漸沉,虞父才桿出了合格的超長的一根麵條,然後在虞靜姝的指點下,笨拙地生了火燒開了水,煮了一鍋壽麵,還打了五顆雞蛋進去。

  虞母一直很開心,從早上虞靜姝踏進家門開始,到虞父嚷著要親手給她做壽麵,一直到天黑才吃上麵,她笑個不停,眼裡還含著淚花,看起來整個人都散發出幸福的光暈。

        再看看正在和父親拌嘴,直嚷著一碗麵吃不飽的弟弟,以及明顯把所有心思都放在母親身上,只會傻笑的父親。虞靜姝搖搖頭,笑著將自己碗裡的麵扒拉了一半到弟弟的碗裡。

  看著兩鬢微白卻恩愛異常的父母,虞靜姝突然意識到了些什麼,為什麼要一直揪著過去不放呢?她和盛允楨的過去,無論悲喜與否,都已經成為過去,永遠也不可能再重來。

        今生今世,不管她是他的妻還是妾,都注定要與他共度一生,那麼是要選擇把自己困在過去,慘兮兮地過一生,還是忘記過去,快快活活地過一生?

  這還用問嗎?她又不是傻子,既然盛允楨現在願意對她好,她也可以享有現在快樂的生活,又為什麼不好好珍惜呢?想通了這一點之後,虞靜姝是真放下了。

  這天夜裡,她睡在昔日出閣前的小床上,竟夢到了初遇盛允楨的那一幕。那一日,陽光明媚,溫文儒雅的公子獨自走在鬱鬱蔥蔥的樹林裡,因為口渴而向她求助。他面容俊美又隱約帶著幾分羞赧,悄悄地瞥見了她的容顏之後,更是莫名有些臉紅……

*             *             *

  匆匆辦完事,趕到回府中的盛允楨居然找不到虞靜姝的蹤影,對他來說,這簡直就像晴天霹靂一樣。後來問了下人,才知她是回了娘家,他連忙又匆匆趕到了岳父家中。

  虞靜姝一見他便嚇了一跳,問道:「不是說七八日才能回來嗎?這才幾天啊,怎麼那麼快就回來了?」

  見岳父、岳母和小舅子在一旁偷偷地笑,盛允楨也就沒好意思說,其實他是想早些回來見到她,這才火急火燎地辦完了事,然後急急忙忙趕了回來的。不過見她待在娘家,小日子過得似乎還挺愜意,盛允楨先是鬆了一口氣,然後又像獻寶似的,將一路上替她收羅來的各式禮物一一呈上。

  看著琳琅滿目的各式璀璨的寶石、名貴的首飾,以及精巧、別致的小玩意等物,虞家人都被驚住了。

        已經決定將不愉快的一切盡數忘卻,虞靜姝大大方方又高高興興地收下了他的禮物,然後還轉贈了一些給父母、兄弟。

  這還是虞靜姝頭一回沒有抗拒他,還滿心歡喜地收下他送的禮物,這簡直就令盛允楨欣喜若狂。

        而虞家父母見小倆口恩恩愛愛的,也終於放下了心,索性催他們倆趕緊回去。

  兩人回到府中,先向盛家父母請了安之後,又相攜回到了小院裡。覺察到虞靜姝的態度似乎有了些轉變,盛允楨便嘗試著再一步的逼近。

  當夜已深,兩人都沐浴過,齊齊躺在床上的時候,盛允楨大著膽子將自己的手放在了她的纖腰處。要是放在以往,她肯定就氣急敗壞地拍掉他的手,然後氣呼呼地抱著枕頭要去榻上睡。可是今天,她似乎沒有任何反對的意思?

  盛允楨的心怦怦亂跳了起來,過了一會,他的手開始在她的身子上四處遊移,還可以感覺到她全身都變得僵硬無比。他開始大著膽子,哆嗦著手,遊移到她豐盈的胸脯處,捉住了讓他魂牽夢縈的柔軟,揉搓了幾下之後,他嫌棄衣料影響了手感,索性將他那溫熱、粗糙的大手探進了她的衣底。

  ……

  轉眼冬去春來,天氣變得越來越暖和,盛允楨也待虞靜姝越來越好,兩人簡直好得就像蜜裡調油一般,盛允楨每天只是去外院讀書而已,還要打發明溪一天四五次地去看看虞靜姝到底在做什麼,有沒有什麼想吃的、想喝的和想玩的。

  而虞靜姝則發現自己的胃口似乎越來越好,而且好像還長胖了。出嫁前,虞母給她做的那些衣裳已經沒有一件能穿得上了。她有些著急,一方面是趕緊叫了府裡的繡娘過來,讓給自己裁幾套新衣裳穿穿。另一方面,則開始有意地減少進食。

  侍女春花很快就發現了少夫人的異常,連忙向公子稟報。盛允楨一聽就急了,扔下了書本就匆匆趕回了後院。

  虞靜姝又是好笑又是好氣,卻也知道這是他的一番好意,便向他解釋了幾句。不料她才說了幾句話,突然就覺得一陣頭暈,跟著就倒在了他的懷裡,人事不知了。

  當她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而盛允楨則怔怔地守在她的床邊。見她醒了,他連忙喊了一聲:「娘子……」

  其實虞姝靜並不喜歡盛允楨喊她娘子,因為她嫁給他已經快一年了,直到現在也沒能給他懷個孩子。依著盛家的家規,這休妻是出休了的,而且他也親口應過她,降她為妾,所以她不是他的娘子。

  「娘子,我們、我們有孩子了,大夫替你診過脈,你已經懷孕快兩個月了。」盛允楨語無倫次地說道。

  虞靜姝一愣,纖手不由自主地就撫上了自己的小腹。他說什麼?啊,他剛才說,他們有孩子了,等等,他說他們有孩子了?天,孩子,怎麼她發胖不是因為胃口太好吃太多,而是因為她懷孕了。

  她懷孩子了?她懷了他的孩子?虞靜姝不敢置信地摸著自己略微有些變硬的小腹。她真的懷孕了?現在就在她的小腹之中,有一個小小的孩子正蜷縮著,睡在她的肚子之內?

  再看看盛允楨面上的狂喜,她終於笑了,可眼裡卻在一瞬間就噙滿了淚光,「真的?這是真的?我、我懷孩子了?」

  盛允楨高興得簡直就快要哭出來了。他抓著她的手,激動萬分又顛三倒四地說道:「娘子,我、我要個女兒,跟你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兒。娘子、娘子,我真是快活得緊。」

  他的歡喜毋庸置疑,可娘子二字,卻像一盆冷水一般,把虞靜姝給澆了個透心涼,她突然冷靜了下來。纖手撫著略顯得有些發硬的小腹,虞靜姝愁思萬千。如今她不是他的妻,她是妾啊,大戶人家規矩甚重,妻室未過門之前,妾侍是不能懷孕的,否則就會亂了禮法綱常,嚴重的話,甚至可能還會令盛家仕途有阻。

  那麼這個孩子她不能要嗎?虞靜姝頓時又陷入了苦悶之中。

  守在榻邊的盛允楨很敏感地體會到了她恐慌而又不安的情緒。他喊了一聲娘子,然後驚疑不定地想,她為什麼這樣憂傷?難道說她不願意為他生養孩子?

  兩人的情緒都有點激動,雞同鴨講了一陣子之後,虞靜姝覺得這件事可不能含糊,一定要和他說個清楚才行。於是她一邊哭,一邊質問他,盛家是不是有新婦入門一年無所出的家規。同時她還控訴他,那天夜裡,其實他已經把她降為了妾侍……

  盛允楨簡直呆若木雞,他終於明白了她的糾結,不由得覺得又好笑又好氣,說道:「我什麼時候把你降妻為妾了?不要胡說。至於我們盛家的家規,只要我不納妾,難道爹娘還能綁了我不成?傻姑娘,我一直到了二十三歲才遇到你,和你成了親,可也沒見父母、長輩們拿著家規來說事呀。」他寵溺地看著她,無奈地說道。

  聽了他的解釋,虞靜姝這才明白了過來,不由得暗罵自己笨。是啊,他從來也沒寫過休書給她,充其量也就是任由她搬到了西廂房去住而已,恐怕只是她在心裡默默地以為他同意了便是休妻?

  想通了這一點,也就證明著,她仍舊是他的正妻,她是可能正大光明地替他生孩子的。這下子,虞靜姝終於放下心來,摸著自己的小腹,含著眼淚笑了起來。

  在接下來的時間裡,虞靜姝假借懷了身孕,這裡也不舒服,那裡也不舒服,直把盛允楨指使得團團轉。

        盛允楨本就對她心中有愧,再加上在相處的過程中,越發愛她如狂,最終淪為寵妻狂魔。

  十月懷胎,虞靜姝生下了一個大胖兒子,眾人皆大歡喜。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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